蒼梧郡的冬夜,萬籟俱寂,唯有凜冽的寒風掠過新鋪就的水泥街道,卷起細微的沙塵,發出沙沙的輕響。
葉凌云推開那扇熟悉的院門,帶著一身從陵園沾染的寒氣與未散的悲愴,踏入了溫暖的家中。
屋內,一盞豆大的油燈在桌角靜靜燃燒,驅散了一隅的黑暗。
趙婉兒并未安寢,而是端坐在床榻邊沿,身上披著一件素色的錦緞外袍,一只手輕柔地、有節奏地拍著床上已然熟睡的阿箬。
小丫頭蜷縮在厚厚的棉被里,只露出一張紅撲撲的小臉,呼吸均勻,嘴角還掛著一絲甜甜的笑意,顯然正做著美夢。
另一只手,則下意識地撫在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上,那里正孕育著他們新的希望。
聽到門響,趙婉兒抬起頭,目光盈盈,落在丈夫寫滿疲憊與沉重的臉龐上。
她沒有立刻起身,只是靜靜地望著他,眼神里沒有驚訝,只有一種深切的懂得與無聲的撫慰。
“心里……好受些了?”她輕聲開口,聲音如同暖流,滑過寂靜的寒夜,也滑過葉凌云冰冷的心田。
葉凌云離去時,那幾乎被巨大悲痛壓垮的、踉蹌而孤獨的背影,她透過窗欞看得分明。
作為妻子,她太了解他心中那份如山岳般沉重的愧疚。
對三千北上赴死、埋骨異鄉的袍澤。
對以命換命、連臨終一面都未能見上的母親段明月。
她沒有追出去,沒有用言語打擾,只是將這份擔憂與心疼默默壓在心底,給他留出一方獨自舔舐傷口的空間。
她相信,她的凌云,一定能扛過去。
葉凌云將沉重的披風解下,掛在門邊的木架上,走到床邊。
燈光下,趙婉兒的臉龐因孕中而略顯豐腴,更添幾分溫婉與靜美,那雙總是清澈明亮的眼眸,此刻盛滿了理解與柔情。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她撫著小腹的手上,那里是他未來的骨血,是他和婉兒生命的延續。
一股混雜著深切愧疚與嶄新期許的情緒涌上心頭。
他渴望,這個孩子降生時,睜眼看到的,不再是臨安城的爾虞我詐,不是北境的尸山血海,而是這蒼梧郡一片生機勃勃、充滿希望的新天地。
一個人人有飯吃、有衣穿、有書讀,幼有所育、老有所養的真正桃源。
“嗯。”他低低應了一聲,聲音帶著嘶啞,在床沿坐下,指尖輕輕拂過阿箬額前柔軟的碎發,“把你吵醒了?”
趙婉兒微微搖頭,伸出溫熱的手,握住他冰涼的手指,試圖將自身的暖意傳遞過去:
“我本就睡得淺。倒是你,夜深露重,寒氣侵骨,莫要著了涼。”
她頓了頓,聲音愈發輕柔,帶著一種安撫人心的力量,“凌云,你看,再深的夜也會過去,再冷的冬天也會迎來春天。
就像這蒼梧郡,當初我們剛來時何等荒涼破敗,如今不也一天天好起來了么?
一切……都會變好的。”
她的話語,如同鑰匙,輕輕打開了葉凌云記憶的閘門。
臨安城那個不得不偽裝成醉生夢死紈绔的世子,在無數鄙夷猜忌的目光中艱難求生。
離京路上,目睹流民易子而食的慘狀時那錐心的無力。
初至嶺南,面對瘴癘貧困,嘔心瀝血推行新政的日日夜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