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大清!
他穿著軋鋼廠食堂發的、洗得發白的深藍色工裝棉襖,佝僂著那副在灶臺前練就的、本該是家里依靠的寬厚背脊。他面前是一個已經打包好的、碩大無比的藍粗布包袱。
何雨柱看得分明,何大清正小心翼翼地將一個沉甸甸、上了鎖的小木匣(裝錢的!),一個用紅布仔細包好的小包裹(肯定是娘的銀鐲子!),還有兩個用防水油布包裹得嚴嚴實實、一看就極其重要的厚本子(魯菜譜和譚家菜譜!),使勁地往包袱的最深處、最核心的地方塞去!
塞進去之后,他又飛快地用幾件他自己的舊衣服、一條圍裙、一頂廚師帽,還有一些零碎雜物(磨刀石、幾把用布包著的刀具)蓋在上面,試圖將這些真正的“寶貝”遮掩起來。
最后,他用力地、幾乎是帶著一種狠勁地,將包袱皮緊緊系牢,打了一個死結。那包袱鼓鼓囊囊,分量十足,尤其是核心區域,顯得異常沉重。
何大清系好包袱,動作停頓了一下,長長地、無聲地吐出一口濁氣。他緩緩轉過身,昏黃的燈光映照在他那張平日里在軋鋼廠后廚吆五喝六、在兒女面前故作威嚴、在鄰居面前裝得老實巴交的臉上。
此刻,那臉上沒有了任何屬于“父親”或“大廚”的表情,只剩下一種即將逃離責任和過往的決絕,一絲難以言喻的、對即將拋棄的一雙兒女的愧疚(或許有,但瞬間就被對“新生活”的渴望淹沒),以及更多、更強烈的,是對那個白寡婦和保定“自由”生活的貪婪與急迫。
昏暗中,他臉上的皺紋深刻如刀刻,眼神閃爍著一種近乎瘋狂的、孤注一擲的光芒。
他深吸了一口帶著濃重煤油味和刺骨寒氣的空氣,仿佛要徹底斬斷與這里的聯系,伸手從墻上摘下那頂同樣屬于軋鋼廠、沾滿油污的狗皮氈帽,胡亂扣在頭上,帽檐壓得很低。
然后,他彎下腰,極其吃力地、卻又帶著一種解脫般的狠勁,將那個沉甸甸、裝著何家所有血汗、希望和何雨柱兄妹活命根基的藍布包袱背到了背上。
包袱的重量讓他本就佝僂的腰背彎得更深,但他沒有絲毫留戀,猛地轉身,一只粗糙的大手,堅定而帶著一絲顫抖,伸向了那扇通往風雪和所謂“新生”的、冰冷的木頭門閂。
何雨柱看得目眥欲裂!一股混合著憤怒、絕望和不甘的熾熱血氣直沖頭頂!沖出去!攔住他!把包袱搶回來!把屬于他和雨水的東西奪回來!
這個念頭如同燎原之火在他心中瘋狂燃燒!他的身體已經蓄滿了力量,肌肉賁張,幾乎要不顧一切地掀開門簾撲出去,哪怕和這個狠心的爹拼個你死我活!
就在這千鈞一發、理智即將被怒火吞噬的邊緣——
嗡!!!隆——!
他的腦海深處,毫無征兆地爆發出一陣劇烈的、仿佛來自靈魂本源深處的轟鳴!這轟鳴并非聲音,而是一種強烈的精神海嘯,瞬間席卷了他的整個意識空間!
劇烈的頭痛在這一刻達到了頂點,眼前猛地一黑,無數金色的光點瘋狂亂舞,仿佛腦髓都被攪成了一團漿糊!
緊接著,一種奇異到無法形容的“視野”強行在他混亂、劇痛、瀕臨崩潰的意識中撕裂開來!那不是用眼睛看到的景象,更像是一種純粹的精神感知,一種超越了物理空間的“內視”,一種直達靈魂彼岸的洞見。
他“看”到了一個地方——一個寧靜、溫暖、充滿了蓬勃到近乎蠻荒的生命力,與窗外這個風雪肆虐、冰冷絕望的四九城冬夜形成天壤之別的所在!
那是一個典型的北方農家小院。
土坯的圍墻刷著白灰,雖然簡樸卻異常干凈整潔。青灰色的瓦片覆蓋著三間正房,在感知中散發著一種溫潤的光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