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萬貴妃斜靠在榻上,看著窗外漸漸凋零的花木,語氣有些陰郁:“西邊水榭那位,最近胃口似乎不錯,聽說還跟皇上提了幾句家鄉的小調?真是……擾人清靜。”
汪直垂手侍立在一旁,心中明了。“西邊水榭那位”指的是新近偶爾被皇帝臨幸過一次的張才人,年輕,略有姿色,似乎讓萬貴妃感到了些許威脅。
“奴才聽聞,張才人家鄉潮濕,多食魚蝦,故而體內容易積聚濕氣,偶感風寒便不易痊愈。”汪直聲音不高,仿佛只是在陳述一個事實,“若是飲食上再不小心,吃了些相克之物,怕是更要纏綿病榻些許時日了。”
萬貴妃端起茶杯,輕輕吹了吹浮沫,沒有看汪直,只是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是嗎?那倒是要仔細些。御膳房那邊……你知道該怎么做?”
“奴才明白。”汪直躬身。他并未親自去御膳房,而是通過一個看似毫不相干的、負責采買的小太監,將一些關于食物相生相克的“民間說法”,尤其是幾種特定食材搭配可能引起“腸胃不適”的閑話,“無意間”透露給了與張才人小廚房有聯系的一個婆子。
沒過幾天,張才人果然“偶感風寒”,上吐下瀉,病懨懨地臥床不起,自然再也無法用歌聲吸引皇帝了。皇帝去看了一次,見她形容憔悴,也就失了興趣。
萬貴妃對此十分滿意。汪直辦事干凈利落,不留痕跡,而且總能精準地領會她未言明的意圖。
又一次,萬貴妃對著銅鏡,撫摸著眼角細微的皺紋,嘆道:“人老珠黃嘍,比不得那些剛進宮的水靈丫頭了。”
汪直正在為她梳理長發,聞言動作未停,聲音溫和而篤定:“娘娘鳳儀天成,雍容華貴,豈是那些青澀丫頭可比?皇上眷顧娘娘,是眷顧娘娘的氣度與智慧。奴才聽聞,皇上近日為北邊馬政和宮中用度煩心,若有人能為皇上分憂,哪怕只是些許,圣心必然慰藉。”
萬貴妃眸光一閃,從鏡中看向身后這個低眉順目的年輕太監。他不僅會處理后宮陰私,竟還能想到前朝和宮廷財政?
“你倒說說,如何分憂?”
“奴才愚見,”汪直放下玉梳,恭敬道,“御馬監掌管皇家馬匹、草場,若能清查草場,剔除虛占,增收租金;再嚴格管控宮中各監局采買,削減不必要的開支……所省銀兩,或可充作邊備,或可充盈內帑。皇上知曉,定知娘娘苦心。”
萬貴妃沉默了。這確實是個既能討好皇帝,又能趁機插手御馬監和宮內財政的好主意。而提出這個主意的汪直……她再次審視著他,這個從瑤寨俘來、受過宮刑的少年,心思之縝密,眼界之開闊,遠超她的預期。
“你很好。”萬貴妃終于露出了一個真正算得上是笑容的表情,“本宮身邊,正缺你這樣懂事、又能為皇上和本宮分憂的人。”
數日后,一道旨意下達:昭德宮太監汪直,勤勉機敏,忠于職守,特擢升為御馬監太監。
消息傳出,宮內皆驚。御馬監并非尋常衙門,它不僅僅負責管理皇家馬匹和草場,更掌管著部分禁軍(如騰驤四衛),還涉及與兵部、戶部相關的財政事務(如草場租稅),是內官二十四衙門中極具實權的部門之一。汪直以一個毫無背景的昭德宮近侍,直接升任此要職,可見萬貴妃對其信任和倚重之深。
接到任命的那一刻,汪直在無人的角落,用力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他整理好衣袍,臉上恢復了一貫的沉靜與恭順,向著御馬監的方向,邁出了堅定的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