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兩日,東宮表面依舊平靜。朱常洛按時服藥,卻總覺得精神愈發不濟,整日昏昏欲睡,連處理文書的力氣都沒有。有時坐在榻上,說著話就能打起盹來,醒來后頭痛欲裂。王安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每日都派人暗中盯著春桃,卻沒發現她有什么明顯的異常,只是每次煎藥時,都會獨自待在小廚房里,不許旁人靠近。
第三日黃昏,李進忠如同鬼魅般溜進王安的值房,反手閂上門,氣息急促,臉上帶著緊張與興奮交織的紅光。“王大哥!有眉目了!”他湊到王安身邊,聲音壓得極低,幾乎貼在他耳邊。
王安立刻起身:“查到了什么?”
“那春桃,前幾日說她鄉下老娘得了急癥,要用人參吊命!”李進忠喘了口氣,繼續說道,“她一個普通宮女,月例銀子就那么點,哪買得起人參?可昨天,有人看見她偷偷去了城外的當鋪,當了一根金簪子!那金簪子做工精細,一看就不是她能擁有的物件!”
他頓了頓,咽了口唾沫:“還有,我花了五十兩銀子,從鄭貴妃宮外灑掃的一個小火者那兒套出了話。前陣子,有個臉生的太醫,總在夜里偷偷進出貴妃宮,每次都裹得嚴嚴實實,鬼鬼祟祟的!那小火者說,他曾遠遠見過一次,那太醫手里提著個錦盒,看著分量不輕。”
線索碎片被李進忠用他的方式拼湊起來,雖無鐵證,但指向已足夠清晰駭人。王安臉色驟變,手指緊緊攥起,指節泛白。“不能再等了,必須立刻稟報太子殿下!”
“怎么報?”李進忠急問,“咱們手里沒有實據,貿然指證鄭貴妃,那可是株連九族的大罪!”
王安目光沉靜,大腦飛速運轉。他看著李進忠,緩緩說道:“不能直接指證。殿下近日服藥后精神不濟,咱們可以換個說法。進忠,你隨我一同面見殿下,就說擔憂殿下服藥后身體反不如前,又聽聞宮中偶有藥材以次充好的傳聞,懇請殿下為了自身安危,暫且停藥,另換信得過的太醫和藥材查驗。”
李進忠眼睛一亮,立刻明白了王安的打算。這是迂回之策,不提下毒,只提擔憂和查驗,既點出了問題,又留了余地,即便沒有實據,也不會落得誣告的罪名。他心頭狂跳,這是一場豪賭,賭贏了,前程似錦;賭輸了,萬劫不復。但他李進忠本就是賭徒出身,這種刀尖上舔血的機會,他絕不會放過。
“有何不敢!”李進忠斬釘截鐵,“兄弟我陪你!就算真出了什么事,大不了一起擔著!”
王安看著他決絕的樣子,微微點頭。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
端本殿內,朱常洛剛喝完藥,正靠在暖榻上閉目養神,臉色蒼白得近乎透明。藥勁上來后,他昏昏欲睡,眼皮重得像灌了鉛。
“殿下,王安公公和李進忠求見,說有要事稟報。”心腹老太監在一旁輕聲稟報。
朱常洛勉強睜開眼,眼神有些渙散:“要事?讓他們進來。”
王安和李進忠躬身走入殿內,齊齊跪在地上,動作整齊劃一。“奴婢王安(李進忠),參見殿下。”
“起來吧,什么事?”朱常洛的聲音帶著濃濃的鼻音,顯得很疲憊。
王安沒有起身,依舊跪在地上,言辭懇切:“殿下,奴婢近日見您服藥后,精神愈發不濟,心中十分擔憂。宮中事務繁雜,藥材流轉眾多,難免有疏漏之處,偶有以次充好的傳聞。殿下萬金之軀,安危為重,奴婢懇請殿下暫且停止服用此藥,另請信得過的太醫診治,重新調配藥材,以保萬全。”
他的話說得極為謹慎,只字未提下毒,也未提及任何人名,只強調對太子身體的擔憂和宮中可能存在的疏漏。
李進忠在一旁連忙磕頭,補充道:“殿下,小的在外面當差,也常聽聞些風言風語。說有些黑心肝的,連宮里的藥材都敢動手腳,摻些沒用的東西進去,耽誤病情事小,若是傷了根本,那可就糟了!殿下您是國之儲君,千萬不能大意啊!”他的語氣激切,帶著幾分市井氣的直白,卻也顯得格外真誠。
朱常洛本就多疑,加之近日身體的反常不適,聽了這番話,臉色頓時陰沉下來。他抬眼看向案上那只還剩些許藥渣的白瓷碗,又看了看跪在地上的兩人。王安沉穩持重,向來不多言,今日卻如此懇切地進言;李進忠雖有些市儈,卻也不至于無的放矢。兩人的話語間,都透著對他安危的關切,讓他不得不重視。
沉默在殿內蔓延,空氣仿佛凝固了一般,壓得人喘不過氣。殿外的風聲透過窗縫吹進來,帶著幾分涼意。
朱常洛的手指在榻邊輕輕敲擊著,大腦飛速運轉。他知道自己的處境,鄭貴妃對他的敵意從未消減,朝中的暗流也從未停止。這藥,是內官監送來的,由春桃煎制,看似合規,卻難保不會有人在其中動手腳。近日的嗜睡、精神萎靡,確實異于尋常,莫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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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敢再想下去,后背已經驚出了一層冷汗。
良久,朱常洛緩緩開口,聲音沙啞得厲害:“起來吧。”
王安和李進忠起身,垂手侍立在一旁,不敢多言,靜靜等待他的吩咐。
朱常洛看向身旁的老太監,眼神變得銳利起來:“你去,悄悄把今日的藥渣,還有前幾日的,都仔細收起來,妥善保管,不許任何人觸碰。”
“是。”老太監連忙應下,轉身快步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