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爪哇的西王轄境,大明船隊沿著蘇門答臘島的海岸線,向著西北方向航行。空氣中的咸腥味似乎更加濃重,連海水的顏色也變得更加深沉,仿佛預示著前路的不平靜。他們的下一個重要目的地,是位于蘇門答臘島東南端,曾經輝煌的三佛齊王國故地——舊港。這里水道縱橫,島嶼密布,是連接馬六甲海峽與爪哇海的要沖,也是商船往來必經之地,更是……令所有過往商旅聞風喪膽的海盜王陳祖義的老巢。
船隊尚未抵達舊港主航道,不祥的預兆便已悄然浮現。
一日,了望手發現海面上漂浮著幾片焦黑的木板和撕裂的帆布殘骸。王景弘立即派出小艇查看,帶回的是一塊刻有阿拉伯文字的木牌,以及一個浸泡得發白、但依稀可辨是來自暹羅商船的貨箱碎片。
“是商船的遺骸,時間不超過三天。”王景弘將木牌遞給鄭和,面色凝重,“看這破壞痕跡,不像是尋常海難,更像是……火攻和撞擊。”
鄭和默然不語,只是用手指摩挲著木牌上焦黑的邊緣。
又過一日,船隊在一處偏僻海灣補充淡水時,遇到了幾艘驚慌失措的當地漁船。漁民們皮膚黝黑,眼神中充滿了恐懼,通過馬歡的翻譯,他們斷斷續續地講述著令人心悸的消息。
“老爺……不能再往前了,‘海閻王’……陳祖義的船隊就在前面……”一個年老的漁民比劃著,聲音顫抖。
“他有多少船?”鄭和沉聲問道。
“很多……很多……”老人眼中滿是絕望,“像蝗蟲一樣!大船像山,小船像魚,神出鬼沒……他們不光搶貨,還……還殺人,把船燒掉,把人扔進海里喂魚……”
另一個年輕些的漁民補充道,臉上帶著憤恨:“他們有時候還假裝是遇難的商船,或者掛上別的旗號,等你靠近了,就亮出骷髏旗,沖過來……完了,什么都完了……”
“聽說……聽說他連暹羅、滿剌加的貢船都敢劫,還把阿丹來的使者扣下,索要巨額贖金……沒有人敢惹他……”
漁民們的話語,勾勒出一個兇殘、狡詐、實力雄厚且無法無天的海盜之王形象。陳祖義,這個原籍大明的流亡者,憑借其狠辣的手段和對舊港復雜水域的熟悉,在此地盤踞多年,儼然已成一方海上惡霸,嚴重威脅著南洋航路的安寧。
當晚,鄭和在“清和號”的指揮艙內召開了緊急軍事會議。巨大的海圖桌上,舊港地區的海域圖被特意放大,上面標注著星羅棋布的島嶼和曲折隱秘的水道。
“情況大家都清楚了。”鄭和開門見山,目光掃過在座的王景弘、各艦指揮官以及馬歡、費信等核心文職人員,“陳祖義,疥癬之疾,亦是心腹之患。其盤踞舊港,劫掠商旅,阻塞海道,甚至挑釁各國貢使,若不鏟除,我等遠航使命難以為繼,陛下‘共享太平’之愿亦成空談。”
王景弘一拳砸在桌面上:“此獠不除,天理難容!末將愿率前鋒,直搗其巢穴!”
一位老成的艦隊長搖頭道:“王副使勇武可嘉,但舊港水域情況復雜,暗礁密布,水道狹窄,我等大船行動不便。陳祖義在此經營多年,熟知地理,慣用奸計,強攻恐中埋伏。”
“這正是關鍵所在。”鄭和指向海圖上幾處關鍵水道,“根據漁民和過往商船提供的零散信息,陳祖義最擅長的,一是‘詐降’,偽裝弱勢,誘敵深入;二是‘火攻’,利用小船攜帶火油,趁夜突襲;三是利用復雜地形,分割包圍。我等若不明就里,貿然進入其預設戰場,縱有巨艦利炮,也難免吃虧。”
他頓了頓,繼續說道:“故此,強攻乃下策。我等需智取。陳祖義貪婪成性,獲悉我龐大船隊攜帶巨額財貨經過,必起覬覦之心。他很可能會重施故技,或詐降,或假意歸順,伺機發動突襲。”
“大人的意思是……將計就計?”王景弘眼睛一亮。
“正是!”鄭和目光銳利,“他要詐降,我便許他投降!他要突襲,我便布好口袋等他來鉆!”
會議的氣氛立刻變得熱烈而緊張。鄭和開始詳細部署:
“首先,放出風聲,言明大明船隊途經舊港,旨在宣慰,對過往勢力,若肯歸順朝貢,則既往不咎,且有封賞。示敵以弱,驕其心志。”
“其二,船隊主力不直接進入舊港核心狹窄水道,而是在外海開闊處下錨,擺出貿易、休整姿態。但各船必須暗中做好一級戰備,火炮裝填,水兵枕戈待旦,隨時可投入戰斗。”
“其三,精選數艘體型適中、行動迅捷的戰船,偽裝成護航力量薄弱、貨倉充盈的商船,在主力船隊側前方游弋,作為誘餌。船上埋伏精干士卒,備足火器、漁網、鉤鐮等近戰及反登船器械。”
“其四,也是至關重要的一環,”鄭和的目光轉向馬歡和費信,“需要有人先行潛入舊港,摸清陳祖義巢穴的具體位置、兵力分布、艦船數量,尤其是查明他慣常出擊和撤退的路線,以及可能的伏擊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