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凈身之殤（第1頁）

押解的車隊在官道上顛簸了整整一個月。抵達(dá)南京那日，正值酷暑，烈日將青石板烤得滾燙。

馬和與其他幾十個被俘的孩童被驅(qū)趕著穿過喧鬧的街市，最終停在一處高墻環(huán)繞的宅院前。黑漆大門上方懸著塊匾額，上書“凈身房”三個大字。

一個面白無須的中年人站在臺階上，用尖細(xì)的嗓音宣讀名冊。輪到馬和時，那人多看了他一眼：“十一歲？倒是識字的年紀(jì)。可惜了。”

他們被趕進一間昏暗的通鋪。角落里，一個約莫八九歲的男孩突然哭出聲來：“我要回家。。。”

“回家？”旁邊一個稍大的少年冷笑，“進了這里，就別想那些了。”

夜深時，馬和聽見隔壁傳來壓抑的啜泣聲。他仰面躺著，望著從窗縫漏進的月光，想起父親教他認(rèn)星圖的夜晚。那些指引方向的星辰，此刻被高墻完全遮蔽。

三日后，凈身的時辰到了。

天色未亮，他們就被喚醒，排成一列。管事太監(jiān)挨個檢查，在名冊上勾畫。

“今日起，你們就是要去勢的人了。”管事的聲音在晨霧中飄蕩，“挺過去的，自有去處；挺不過的，城外亂葬崗就是歸宿。”

馬和排在隊伍中間。前面不時傳來哭鬧聲，但很快被太監(jiān)們厲聲喝止。輪到他時，一個老太監(jiān)領(lǐng)他走進一間門窗緊閉的屋子。

屋里彌漫著濃重的草藥和血腥味。兩個小太監(jiān)按著他躺上鋪著草席的木床，用麻繩將他的手腳牢牢固定。

“咬著。”老太監(jiān)將一根裹著布的短木塞進他嘴里。

門簾掀動，一個穿著褐色短褂的凈身師傅走了進來。他先是在盆中凈手，然后取出一把形狀奇特的彎刀，刀刃在燭光下閃著寒光。

“時辰到了。”凈身師傅的聲音毫無波瀾。

劇痛襲來的瞬間，馬和渾身繃緊，牙齒深深陷入木棍。汗水瞬間浸透了粗布衣衫。他聽見自己喉嚨里發(fā)出不似人聲的嗚咽，眼前陣陣發(fā)黑。

凈身師傅的動作很快。隨著刀光閃動，一陣更劇烈的灼痛傳來——那是烙鐵按在傷口上的聲音。皮肉燒焦的氣味彌漫在空氣中，混合著血腥，令人作嘔。

“好了。”凈身師傅放下工具，“抬出去。”

馬和感到自己被抬起，移到了一間滿是呻吟聲的屋子。他被安置在靠墻的草鋪上，傷口處傳來陣陣灼痛。

“三天不能動，七天不能喝水。”一個小太監(jiān)在他耳邊囑咐，“能挺過去，是你的造化。”

第一日，馬和在劇痛和高熱中輾轉(zhuǎn)。汗水浸濕了草鋪，他時而清醒，時而昏迷。恍惚間，他仿佛又回到了昆陽家中的庭院，聽見父親在梨樹下誦讀經(jīng)文。

第二日，他開始說胡話。用僅存的意識，他低聲背誦著父親教他的星圖方位：“北辰在中，紫微垣在左，太微垣在右。。。”

同屋的一個少年受不住痛苦，在夜里悄悄解開了包扎的布條。天亮?xí)r，他已沒了氣息。太監(jiān)進來，面無表情地將尸體拖了出去。

第三日，馬和的高熱稍退。他勉強睜開眼，看見斜對面鋪位上有個少年正盯著他看。

“你昨天在背什么？”那少年聲音虛弱，“像在念經(jīng)。”

“星圖。”馬和的聲音嘶啞。

少年不解地?fù)u頭：“這時候還想那些做什么？”

馬和沒有回答。疼痛依然劇烈，但他的神志漸漸清明。他觀察著這間屋子：四面無窗，只在屋頂留了個通風(fēng)口；地上鋪著干草，約莫躺了十幾個人；墻角放著水桶，但所有人都被禁止飲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