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邊關之心（第1頁）

西廠的烈焰在內廷熊熊燃燒，清洗的鐵腕讓京官們噤若寒蟬。然而，端坐在西廠大堂蟒椅之上的汪直，心中那團權力的火焰，卻并未因此而滿足。他年輕的目光，已然越過紫禁城巍峨的宮墻，投向了更遙遠、更廣闊的天地——那烽火時起，關系著大明國運的九邊重鎮。

內廷的權柄，如同精心修剪的盆景，格局終究有限。而軍功，才是真正足以撼動朝局、青史留名的基石。他汪直，不能只做一個令人恐懼的酷吏，他要做那擎天保駕、文武雙全的“能臣”！

機會，總是青睞有準備的人，更青睞主動尋找機會的野心家。

西廠衙門的偏廳，如今儼然成了一個小型的軍機處。墻壁上懸掛著巨大的《九邊輿圖》，上面密密麻麻標注著衛所、關隘、蒙古各部勢力范圍。汪直站在圖前，指尖劃過蜿蜒的長城防線，從遼東到宣府，再到大同、延綏。

“這些邊將的奏報，不是請餉，就是叫苦，要么就是斬獲三五顆韃子首級便大書特書。”汪直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譏諷，“韋瑛，我們安插在兵部駕方司和職方司的人，最近有什么像樣的消息？”

韋瑛如今對汪直更是死心塌地，聞言連忙躬身：“回提督，都是一些例行公事。不過……據大同那邊的眼線回報，最近蒙古小王子部族似有異動，時常靠近邊墻游弋，恐有犯邊之意。另外，遼東那邊，建州女真幾個衛所，也為了貢賞份額，鬧得不太愉快。”

汪直目光微凝，盯著輿圖上的大同和遼東。“知道了。這些消息，比那些冠冕堂皇的奏報有用。”他頓了頓，忽然問道，“如今邊將之中，以誰風頭最盛？誰……最知兵，也最‘懂事’？”

韋瑛略一思索，答道：“若論知兵善戰，當推大同巡撫王越，此人雖是進士出身，卻精通兵法，屢次出塞搗巢，斬獲頗豐，在邊軍中威望甚高。至于遼東，則是巡撫陳鉞，此人……手段狠辣，但也確實能鎮得住場面，只是風評……貪酷了些。”

“王越……陳鉞……”汪直輕輕咀嚼著這兩個名字，眼中閃爍著算計的光芒。“很好。你去安排，以……以核查邊鎮軍餉器械、偵緝可能的通敵情弊為名，派得力人手，帶上我的私人信件，分別去見見這兩位巡撫。記住，姿態要放低，言辭要懇切，就說本督仰慕其邊功，欲請教邊防機宜，以期能為陛下分憂。”

韋瑛心領神會，這是要繞過兵部，直接與邊將搭上線了。“屬下明白！定將提督的‘仰慕之情’，原原本本帶到！”

大同鎮城，巡撫衙門。

王越看著手中那封由西廠番役秘密送來的信件，眉頭緊鎖。信紙是上好的撒金箋，字跡卻帶著一股銳氣，內容更是出乎意料——西廠提督汪直，竟以極為謙遜的口吻，向他請教蒙古各部動態、邊防策略，以及邊軍面臨的實際困難，字里行間流露出對邊事的“關切”與對他王越的“推崇”。

“汪直……”王越放下信箋，走到窗前，望著城外蒼茫的邊塞風光，心中波瀾起伏。他久在邊關，深知朝中有人好做官的道理。他戰功赫赫，卻也因性格剛直、不擅逢迎，在朝中樹敵不少。若能結交上這位圣眷正濃、權勢滔天的西廠提督，無疑是為自己在朝中找到了一個強大的奧援。但西廠聲名狼藉，與汪直往來，無異于與虎謀皮……

權衡利弊良久，王越眼中閃過一絲決斷。他回到書案前，鋪開信紙，開始回信。他沒有像對待普通上官那樣寫官樣文章，而是詳細分析了當前蒙古各部的勢力消長、可能的入寇路線，以及邊軍亟待解決的糧餉、兵備等問題，甚至提出了一些大膽的、出塞反擊的方略。他在賭，賭汪直是真心想了解邊事，賭這筆政治投資能帶來豐厚的回報。

幾乎與此同時，遼東巡撫陳鉞也收到了汪直類似的信件。與王越的謹慎權衡不同，陳鉞的反應更為直接和熱切。他早就想巴結朝中權閹而苦無門路，如今汪直主動遞來橄欖枝，豈有不緊緊抓住之理？

他的回信不僅詳細匯報了遼東女真、兀良哈各部的情勢，更添油加醋地描述了自己如何“彈壓不法”、“整飭邊備”，字里行間充滿了對汪直的諂媚與效忠之意，甚至隱晦地表示，愿以汪直“馬首是瞻”。

西廠衙門，汪直仔細閱讀著王越和陳鉞的回信，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神色。王越的信，內容扎實，見解深刻，顯示其確實有真才實學；陳鉞的信，雖然浮夸，但態度恭順，可用其為爪牙。

他將這兩封信，連同自己根據信內容整理、分析、甚至加入了自己一些“見解”的摘要，在一次單獨覲見時，呈送給了皇帝朱見深。

“陛下，”汪直恭敬地說道，“奴婢近日梳理邊鎮情報，偶有所得。據大同王越所報，蒙古小王子部族今秋馬肥，恐有南下叩關之險，其重點可能在宣府、大同一帶。王越已擬定誘敵深入、設伏擊之策，然需朝廷在糧餉上予以支持。另，遼東陳鉞亦報，建州女真內部紛爭，董山、李滿住等首領桀驁，需加緊籠絡或施以威懾，以防其坐大……”

他侃侃而談，將王越、陳鉞信中的核心內容，用更精煉、更富條理的語言陳述出來，偶爾加入一兩句自己的“判斷”，聽起來竟也似模似樣。

朱見深頗感意外地看著汪直。他只知道汪直偵緝內務是一把好手，沒想到對遙遠的邊關事務也能如此“了然于胸”，分析得頭頭是道。這讓他對汪直的能力有了新的認識，同時也對自己能通過西廠這一渠道，獲得比兵部更為直接、有時甚至更為“敏銳”的邊情信息，感到十分滿意。

“嗯，王越、陳鉞，皆是干才。你所慮，亦是有理。”朱見深點了點頭，“邊事繁雜，兵部有時也難免顢頇遲緩。你能留心于此，甚好。今后有關邊鎮的重要消息，可直接奏報于朕。”

“奴婢遵旨！定當竭盡全力，為陛下監察四方，不敢有絲毫懈怠！”汪直心中暗喜，知道自己在皇帝心中的分量，又加重了一分。

從此，汪直更加積極地與王越、陳鉞等人保持秘密書信往來。他不僅通過這些邊將了解邊防動態，有時甚至利用西廠的權勢，在朝廷討論邊事時，暗中為他們爭取糧餉、影響人事任命。王越和陳鉞也投桃報李，不斷將邊關的各種信息，甚至是一些官場秘聞，通過秘密渠道傳遞給汪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