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禮監的值房里,一份蓋著朱紅印璽的調令,正平放在馮保的案頭。宣旨太監的聲音還在耳邊回響,字字清晰:“奉皇上旨意,馮保辦事勤勉,著調往裕王府,掌府中宦官事務,欽此。”
馮保垂手站在案前,指尖微微蜷縮。嚴嵩倒臺后,司禮監的權力格局重新洗牌,他本是秉筆太監中最年輕的一位,鋒芒漸露,所有人都以為他會順勢更進一步,沒想到竟是這樣一紙調令,將他從紫禁城的權力核心,遣去了那看似遠離朝堂漩渦的裕王府。
宣旨太監走后,值房里安靜得能聽見窗外寒風掠過廊柱的聲響。小祿子端著剛沏好的熱茶進來,見馮保臉色平靜,卻總覺得那平靜下藏著暗流,忍不住低聲道:“公公,這裕王府……怕是個閑職啊。那些人說不定都在背后偷笑,說您失了勢……”
“偷笑?”馮保拿起調令,指尖拂過那道朱紅印璽,嘴角勾起一抹淡笑,“他們懂什么。裕王是潛龍在淵,這府里的事,可比紫禁城的差事,更值得用心。”他將調令折好,放進袖中,“收拾東西吧,明日一早就動身。”
消息傳出,司禮監上下一片暗流涌動。那些平日里被馮保壓過風頭的太監,暗中松了口氣,覺得少了個競爭對手;而少數看透局勢的老宦官,卻開始重新掂量這位年輕太監的分量——裕王朱載坖是嘉靖唯一存活的皇子,將來繼承大統是板上釘釘的事,此刻調往裕王府,分明是去“鍍金”,更是去為未來鋪路。
臨行前,馮保特意換上了一身素色宮袍,帶著一份精心準備的龍井,去拜望了司禮監秉筆太監高忠。高忠是宮中的老資格,不僅輩分高,更難得的是深得嘉靖信任,且為人低調,從不結黨,連嚴嵩倒臺時都未受半點牽連。更重要的是,他手下有個得力的義子,名叫陳矩。
高忠的值房里,茶香裊裊。紫砂茶盞里的龍井舒展,氤氳的熱氣模糊了窗上的冰花。高忠斜倚在鋪著錦墊的圈椅上,手里轉著個玉球,見馮保進來,抬了抬眼:“你倒是會挑時候,這雨前龍井,剛沏好就來了。”
“早就聽聞高公公藏著好茶,今日特來叨擾。”馮保姿態放得極低,雙手捧著茶盤遞上前,“這是奴婢托人從江南帶來的新茶,不算貴重,還望公公不棄。”
高忠接過茶盞,抿了一口,目光在馮保臉上停留片刻,慢悠悠道:“調令的事,咱家聽說了。裕王府雖遠,卻是個安穩去處,你在那兒好好當差,少摻和宮里的是非,也是好事。”
“公公所言極是。”馮保順勢躬身,“只是此番調往裕王府,奴婢自知責任重大。府中宦官雜役眾多,事務繁雜,僅憑奴婢一人,恐力有未逮。”他頓了頓,語氣愈發誠懇,“高公公門下陳矩,奴婢觀之雖年紀尚輕,然行事穩妥,心思縝密,且識字斷文,又懂些規矩,可堪大用。不知公公可否割愛,允其隨奴婢同往?也好幫襯一二。”
高忠捻著茶盞蓋的手微微一頓。他活了大半輩子,什么樣的心思沒見過?馮保此舉,表面是借人,實則是想結好自己這層關系。陳矩是他的義子,這些年他一直悉心教導,就是盼著孩子能有個好前程。如今馮保調往裕王府,正是用人之際,陳矩若能跟去,既能在潛龍身邊立足,等將來裕王登基,便是從龍之臣,于陳矩有利,于他自己,也等于在未來的皇帝身邊埋下了一顆棋子,百利而無一害。
“嗯。”高忠緩緩點頭,眼底閃過一絲贊許,“陳矩那孩子,是還穩妥。既然你看重,便讓他跟你去歷練歷練吧。”他轉頭對門外喊了一聲,“陳矩,進來。”
片刻后,一身青色宮袍的陳矩走了進來。他剛過二十,面容清秀,身形挺拔,垂手侍立在門口,眼神沉穩,不見半分浮躁。“義父。”
“你隨馮公公去裕王府當差,要好生輔佐馮公公,謹言慎行,莫要辜負了馮公公的提攜,也莫要丟了咱家的臉。”高忠叮囑道。
陳矩躬身應道:“孩兒謹記義父教誨,定當盡心輔佐馮公公,不敢有絲毫懈怠。”
“多謝高公公!”馮保深深一揖,心中一塊石頭落了地。陳矩不僅是高忠的義子,更是他看中的潛力股,將這樣的人放在身邊,既是助力,也是向高忠遞出的橄欖枝,這筆買賣,穩賺不賠。
次日清晨,馮保帶著陳矩,還有小祿子等幾個心腹,離開了紫禁城。馬車駛出午門,沿著官道往裕王府邸而去。陳矩坐在馬車里,掀開車簾,看著那巍峨的宮墻漸漸遠去,心中既有對未來的期許,也有一絲忐忑。
裕王府邸坐落于京城北郊,雖不及皇宮巍峨,卻也朱門高墻,殿宇連綿,自有一番皇家氣派。馮保到任的第一天,便召集了府中所有宦官雜役,在正廳議事。
“咱家奉皇上旨意,來掌府中宦官事務。”馮保端坐于上,聲音不高,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嚴,“從今往后,府中大小事務,皆要按規矩來。有功則賞,有過則罰,誰也別想徇私舞弊。”
他目光掃過底下眾人,見有人面露不屑,有人暗自嘀咕,便沉聲道:“今日先立三條規矩:一,賬目日清月結,任何人不得克扣府中用度;二,各司其職,不得擅離職守;三,嚴禁搬弄是非,結黨營私。違者,輕則杖責,重則逐出王府!”
話音剛落,一個滿臉橫肉的老太監站了出來,他是府中資歷最老的管事太監,名叫劉忠,平日里仗著自己是裕王潛邸舊人,向來橫行霸道。“馮公公,咱家在府中待了十幾年,王爺的習性,府里的規矩,比誰都清楚。您這剛來,就立這么多規矩,怕是不太合適吧?”
馮保瞥了他一眼,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合適不合適,不是你說了算。咱家奉的是皇上的旨意,難道你想抗旨?”他轉頭對身后的小祿子道,“劉忠以下犯上,藐視上官,杖責二十,罰去灑掃馬廄一個月!”
小祿子立刻帶人上前,將劉忠按在地上,噼里啪啦的杖責聲響起,劉忠的慘叫聲回蕩在正廳,嚇得其他人紛紛低下頭,再也不敢有絲毫異議。
處理完劉忠,馮保又開始梳理府中賬目。他發現府中用度混亂,許多款項去向不明,尤其是采買這一塊,貓膩最多。他當即下令,讓陳矩牽頭,重新核查所有賬目,凡是有疑問的款項,一律追查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