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楊曄冤案（下）（第1頁）

西廠的牢房，楊曄被隨意丟棄在角落的干草堆上。胸膛那片血肉模糊的傷口，在骯臟環(huán)境的侵蝕下，早已化膿、潰爛，散發(fā)出令人作嘔的腐臭。

他時而清醒，在劇痛和瘙癢的雙重折磨下發(fā)出壓抑的、野獸般的嗚咽；時而昏迷，在光怪陸離的噩夢中，反復經(jīng)歷著那永無止境的“琶刑”。族叔楊士偉驚恐的面容，那些被他胡亂攀咬出的同僚絕望的眼神，還有父親楊泰模糊而威嚴的身影，交織成一張巨大的、充滿譴責的網(wǎng)，將他緊緊纏繞，勒得他透不過氣。

“爹……我冤……我不是……”他干裂起皮的嘴唇翕動著，吐出誰也聽不清的囈語。悔恨如同毒蛇，啃噬著他最后的心智。早知如此，不如當初在福建引頸就戮，也好過如今身敗名裂，累及親族。

黑暗徹底吞噬意識的前一刻，他仿佛看到了建寧衛(wèi)所的點點燈火，聽到了麾下士卒操練的呼喝聲，那么遙遠，那么不真實。

當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來臨，一名例行巡查的番役用刀鞘捅了捅他一動不動的身體，發(fā)現(xiàn)已然僵硬冰冷。曾經(jīng)意氣風發(fā)的建寧衛(wèi)指揮使，最終在這暗無天日的冤獄之中，帶著滿身的創(chuàng)傷和污名，悄無聲息地咽下了最后一口氣。

“死了？”韋瑛聽到稟報，皺了皺眉，隨即舒展開，渾不在意地擺擺手，“死了就死了，拖去亂葬崗埋了。正好，死無對證，這案子更利索了。”在他看來，楊曄的性命，與他親手捏死的螻蟻并無區(qū)別，甚至還不如一條有用的獵犬。

他拿著最終“定案”的卷宗，志得意滿地呈送給汪直。卷宗里，楊曄的“供詞”被修飾得更加“完美”，形成了一個看似邏輯閉環(huán)的貪腐網(wǎng)絡(luò)和“陰謀集團”，牽連在內(nèi)的官員多達二十余人。

汪直仔細審閱著卷宗，對楊曄的死，他連眼皮都未曾抬一下。他在意的是這份成果所能帶來的政治效益。他提筆，在結(jié)案陳詞上，用朱筆重重批下幾個字：“罪證確鑿，依律嚴懲，以儆效尤！”

很快，西廠擬定的處理意見被迅速批準。皇帝朱見深或許對其中細節(jié)有所疑慮，但在汪直“消除隱患、震懾貪腐”的堅定陳述下，加之對文官集團固有的不信任，他最終選擇了蓋印。

圣旨下達：

原建寧衛(wèi)指揮使楊曄，已斃于獄中，咎由自取，戮尸梟首！

其父，致仕官員楊泰，教子無方，縱子為惡，著即處斬，家產(chǎn)抄沒！

兵部武庫司主事楊士偉，受賄徇私，貶為庶民，流放遼東！

涉案官員張鵬、王昶、郭旻等十余人，或貶官，或流放，或革職查辦！

這道圣旨，如同一聲驚雷，炸響在已然風聲鶴唳的朝堂之上。

楊泰，這位年過花甲、早已致仕在家的老人，一生謹小慎微，卻因兒子的“罪行”被牽連，要在刑場上身首異處！楊曄已死，竟還要被戮尸梟首，受此奇恥大辱！而那些被貶謫流放的官員，其中多少人是蒙受不白之冤？

恐懼，如同最深沉的寒冰，凍結(jié)了每一個官員的心。兔死狐悲，物傷其類。今日是楊曄、楊士偉，明日又會是誰？

刑部大堂，氣氛凝重得如同鉛塊。首輔商輅召集了內(nèi)閣、六部、都察院、通政司的主要官員，每個人的臉上都籠罩著一層陰霾。

商輅須發(fā)微顫，將手中的茶盞重重頓在案幾上，茶水四濺。“諸公！都看到了嗎？西廠之害，甚于虎狼！楊曄一案，分明是韋瑛構(gòu)陷，屈打成招，汪直借此羅織，擴大案獄！如今楊曄慘死，楊泰問斬，楊士偉等流放！此非國之律法，此乃廠衛(wèi)之私刑！長此以往，朝廷法度何在？公理正義何在？我等讀書人，位列朝堂，豈能坐視閹宦如此荼毒士林，禍亂朝綱？！”

他的聲音因為激動而沙啞，帶著一種悲憤至極的沉痛。

吏部尚書尹旻接口道：“商公所言極是！西廠行事，無需實證，僅憑風聞臆測便可拿人；酷刑之下，何求不得之供？此案牽連之廣，定罪之酷，曠古未聞！若再不制止，恐朝堂之上，再無敢言之士！”

“必須彈劾！”都御史李賓猛地站起身，臉色鐵青，“聯(lián)合百官，上書陛下！陳述西廠之罪，懇請陛下罷撤西廠，嚴懲汪直、韋瑛！否則，我等便跪伏宮門，死諫到底！”

“對！聯(lián)名上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