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忠賢笑了笑:“起來吧,明日讓文書房擬旨?!?/p>
崔呈秀千恩萬謝地退去,魏忠賢端起桌上的茶,抿了一口,目光落在身上的蟒袍上。他抬手摩挲著衣料,忽然開口:“當年在甲字庫,冬天只能裹破棉絮,連件完整衣服都沒有,還得跟人分半塊麥餅?!?/p>
旁邊侍立的小太監連忙附和:“干爹如今尊貴,那些苦日子早過去了?!?/p>
魏忠賢冷哼一聲,站起身走到窗邊,推開窗戶望向皇宮方向:“這紫禁城,早晚都是我的?!?/p>
夜色深沉,司禮監后的小書房內,孤燈搖曳。王安將一份彈劾奏疏推到魏忠賢面前,指尖點在紙上:“賢弟,你自己看。薊鎮餉銀貪墨案,牽扯到你名下的管事牌子劉忠,這上面有他的供詞?!?/p>
魏忠賢瞥了一眼奏疏,嗤笑一聲,隨手撥到一邊:“王大哥,何必大驚小怪?底下人辦事,難免手腳不干凈,查清楚該罰的罰就是了?!?/p>
王安又拿起另一份奏疏:“還有這個,御史周宗建參你受某些人慫恿,插手吏部銓選,賣官鬻爵,這些可都是真的?”
魏忠賢抬眼:“插手銓選?如今朝堂清流把持言路,動不動指手畫腳,不安排幾個自己人,你我如何為陛下分憂?如何坐穩位置?”
“自己人?分憂?”王安聲音陡然提高,猛地一拍桌子,茶杯跳起來,茶水濺了一地,“你所謂的自己人,就是溜須拍馬、行賄受賄的宵???你所謂的分憂,就是結黨營私、敗壞朝綱?!”
他霍然站起身,指著魏忠賢:“賢弟,你忘了我們當初怎么過來的?河北災荒,我們分半塊麥餅逃難;東宮危難,我們一起護著陛下。你說過,得勢后要輔佐陛下振興大明,可如今你看看自己!”
“我沒忘!”魏忠賢也猛地站起身,臉上謙恭盡失,眼中滿是惱怒,“我就是沒忘在甲字庫挨凍受餓,沒忘被人當狗使喚,沒忘被外官罵閹賊!我才要抓住現在的一切,絕不再過苦日子!”
他逼近一步,與王安面對面:“王大哥!你那一套行不通了!裁撤冗員?整頓內帑?你得罪了宮里所有老人,外面清流照樣罵你閹狗!你以為這樣能救大明?別自欺欺人了!”
王安氣得渾身發抖:“我所作所為,皆是為了大明江山、天下百姓!哪怕被誤解唾罵,也問心無愧!”
“問心無愧?”魏忠賢冷笑,聲音尖銳,“你的問心無愧,能擋住遼東后金鐵騎?能填飽流民肚子?能平定山東白蓮教?不能!這是亂世,亂世當用重典!就得用我這樣的手段,拉攏該拉攏的,打壓該打壓的,讓所有人怕你敬你,才能辦成事,才能權傾朝野、為所欲為!”
“魏忠賢!”王安怒喝,眼前發黑,“你竟說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權傾朝野?為所欲為?你眼里還有沒有陛下?還有沒有朝廷法度!”
“法度?哈哈!”魏忠賢發出刺耳的狂笑,指著窗外黑沉沉的夜空,“在這里,誰掌權,誰就是法度!王大哥,你醒醒吧!你的新政規矩,救不了大明,更救不了你自己!這司禮監掌印的位置,遲早該換個人坐!”
書房內陷入死寂,只有燈花爆開的噼啪聲。
王安看著魏忠賢扭曲的臉,眼神從震驚到痛心,再到失望。他想起當年破廟里,魏忠賢捧著半塊麥餅哭著說“王大哥,你多吃點,我們一起活下去”;想起東宮之中,魏忠賢替陛下擋刀,傷口縫了八針;想起陛下登基,魏忠賢跪在他面前說“愿永遠追隨,輔佐陛下治理天下”。
可眼前的人,陌生得讓他心悸。
良久,王安緩緩閉眼,再睜開時只剩疲憊與決絕。他頹然坐回椅中,揮了揮手:“你……出去?!?/p>
魏忠賢冷哼一聲,整了整衣袍,轉身大步離去。腳步聲沉重響亮,從書房門口一直延伸到回廊,每一步都像踩在王安心上。
“砰”的一聲,房門被重重關上,震得窗欞發顫。
王安獨自坐在燈下,伸手拿起桌上的奏疏,目光落在“大明”二字上。他知道,有些路,一旦走上,就再也回不了頭了。
他想起河北災荒的日子,兩人挖草根、啃樹皮,晚上蜷縮在破廟里取暖。魏忠賢總說“王大哥,有你在,我就不怕”,那時的眼神滿是依賴??扇缃?,那份依賴早已被權力欲望吞噬,只剩冰冷的野心。
王安端起茶杯,茶水早已涼透,如同他此刻的心。他放下茶杯,抬手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腦海里全是魏忠賢的話。
“亂世當用重典”“誰掌權,誰就是法度”“權傾朝野,為所欲為”……這些話像尖刀,刺穿了他最后的幻想。他一直以為,兩人齊心協力能穩住大明江山,可他錯了。
不知過了多久,門外傳來輕叩聲?!斑M來?!蓖醢猜曇羯硢 ?/p>
周瑾端著熱茶進來,見王安臉色蒼白,連忙將茶碗放在他面前:“公公,您喝點茶暖暖身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