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zhàn)斗瞬間進(jìn)入了最殘酷的貼身肉搏。
“殺出去!退回海邊!”張百戶雙眼赤紅,他知道中了圈套,此刻唯一的生路就是沿著來路突圍。他身先士卒,戰(zhàn)刀揮出一道道寒光,格開刺來的長矛,反手劈翻一個沖到他面前的敵人。鮮血濺了他一身。
明軍士兵雖然人少,且遭突襲,但畢竟訓(xùn)練有素,臨危不亂。他們背靠背結(jié)成小型的戰(zhàn)陣,長槍突刺,戰(zhàn)刀劈砍,奮力抵擋著數(shù)倍于己的敵人的瘋狂進(jìn)攻。刀刃碰撞的鏗鏘聲、骨骼斷裂的脆響、垂死者的哀嚎、野獸般的咆哮……在這片狹小的死亡之地交織回蕩。
一名年輕的明軍士兵,腹部被長矛刺穿,他死死抓住矛桿,用盡最后的力氣將手中的腰刀擲出,插入了敵人的咽喉。另一名老兵,腿被砍斷,依舊坐在地上揮舞斷刀,直到被亂刀分尸。通事和雜役們手無寸鐵,或被箭矢射成刺猬,或被沖上來的敵人砍倒,幾乎毫無還手之力。
戰(zhàn)斗是單方面的屠殺。地形極大地限制了明軍的戰(zhàn)斗力,而敵人顯然熟悉這里的一草一木,利用每一個巖石、每一棵樹木作為掩體,從各個角度發(fā)動攻擊。毒箭從隱蔽處不時射出,中者很快就口吐白沫倒地抽搐。
張百戶身邊的兄弟一個個倒下,他本人也身披數(shù)創(chuàng),左臂被一刀砍中,深可見骨,鮮血染紅了半邊鎧甲。他如同受傷的猛虎,咆哮著,廝殺著,一步步向著來路方向挪動,身邊只剩下寥寥數(shù)人。
“百戶大人!走啊!”一名親兵用身體為他擋開側(cè)面刺來的致命一擊,自己卻被數(shù)把長矛同時貫穿。
張百戶回頭看了一眼那片修羅場,遍地都是穿著明軍服飾的尸體,殘破的旌旗浸泡在血泊中。悲憤、絕望、愧疚如同毒蛇啃噬著他的心。他知道,敗局已定,兄弟們都回不去了。
“啊——!”他發(fā)出撕心裂肺的怒吼,不再試圖突圍,反而轉(zhuǎn)身向著敵人最密集的地方?jīng)_去,戰(zhàn)刀揮舞如風(fēng),狀若瘋虎,接連砍倒數(shù)人,直到一支強(qiáng)勁的弩箭從背后射穿了他的胸膛。
他的動作戛然而止,低頭看了看胸口透出的箭簇,用盡最后力氣將戰(zhàn)刀插在地上,支撐住身體,怒目圓睜,面向大海的方向,緩緩跪倒,氣絕身亡。至死,不曾倒下。
屠殺很快結(jié)束了。一百七十八名大明將士,無一生還。他們的尸體被劫掠一空,殘缺不全地遺棄在這片異國的叢林之中。唯有那個引路的向?qū)В诨靵y開始時,就如同鬼魅般消失在密林里,不見蹤影。
消息是被留在岸邊看守舢板的幾名水手拼死帶回來的。他們聽到了叢林深處傳來的隱約喊殺聲和慘叫聲,心知不妙,冒險靠近觀察,恰好目睹了戰(zhàn)斗尾聲的慘狀。他們不敢停留,瘋狂地劃著舢板逃回船隊。
當(dāng)“全軍覆沒”、“一百七十八人無一歸還”、“張百戶戰(zhàn)死”的消息如同驚雷般在船隊中炸開時,整個船隊先是死一般的寂靜,隨即,如同火山噴發(fā)般的悲憤之情沖天而起!
“弟兄們死得好慘啊!”
“西王狗賊!背信棄義!”
“報仇!我們要報仇!”
“請鄭大人發(fā)兵!踏平西王老巢!”
各級將官、普通士兵、水手匠人,無不雙目赤紅,群情激憤。他們拍打著船舷,揮舞著兵器,怒吼聲匯成一股股聲浪,沖擊著爪哇的海岸。朝夕相處的同伴,竟然在進(jìn)行和平貿(mào)易時被如此卑劣地誘殺,此仇不共戴天!主戰(zhàn)的呼聲如同燎原之火,瞬間席卷了整個船隊。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中軍寶船,投向了那個能做最終決定的人。
王景弘一拳狠狠砸在船舷上,木屑紛飛。他虎目含淚,聲音因極度的憤怒而顫抖:“鄭公!你都聽到了!都看到了!西王欺人太甚!此仇不報,我等有何顏面立于天地之間,有何顏面面對死去的兄弟英魂!末將請令,即刻點齊兵馬,登陸破敵,用西王的人頭,祭奠我大明將士!”
鄭和站在舵樓,面沉如水,一言不發(fā)。他深邃的目光越過喧囂憤怒的人群,越過波光粼粼的海面,凝視著那片吞噬了一百七十八條性命的蔥郁海岸,袖中的雙手,早已緊握成拳,指節(jié)發(fā)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