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四,也是至關重要的一環,”鄭和的目光轉向馬歡和費信,“需要有人先行潛入舊港,摸清陳祖義巢穴的具體位置、兵力分布、艦船數量,尤其是查明他慣常出擊和撤退的路線,以及可能的伏擊點。”
艙內瞬間安靜下來。潛入海盜巢穴,這無疑是九死一生的任務。
馬歡與費信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決然。馬歡上前一步,拱手道:“鄭公,屬下愿往!屬下通曉南洋多種方言,曾研究過舊港風土人情,可扮作來自爪哇或滿剌加的落魄商人或學者,設法混入城內。”
費信也道:“屬下可扮作馬兄的隨從或合伙商人,相互照應。我們可借售賣藥材、布匹或書籍為名,接觸市井小民、酒館伙計乃至低階海盜,從中套取情報。”
鄭和看著他們,眼中既有贊賞,也有擔憂:“此任務極其兇險,陳祖義多疑狡詐,其手下眼線遍布舊港,稍有不慎,萬劫不復。你們需擬定周詳計劃,挑選絕對可靠的當地向導,并約定好緊急聯絡信號。”
“屬下明白!”馬歡和費信鄭重應諾。
次日,行動計劃便緊鑼密鼓地展開。船隊放緩了航速,并有意無意地向遇到的商船透露“和平通好”的意向。主力船隊在距離舊港主要入口尚有數十里的一片開闊海域下錨,各船看似松懈,實則外松內緊,夜間燈火管制,巡邏哨卡增加了一倍。
兩艘經過偽裝的“商船”——“順風號”和“廣利號”,則脫離了主隊,在不遠處的航道上徘徊,船上的“水手”舉止懶散,但船艙內,兩百名精銳的弩手和刀斧手正屏息以待。
與此同時,馬歡和費信帶著三名機警且忠誠的通事,乘坐一艘沒有任何標識的小型槳帆船,在一個月色朦朧的夜晚,悄然駛向舊港所在的那個巨大的、河口三角洲遍布的海岸。
數日后,他們成功在一個遠離主航道的小漁村登陸。換上早已準備好的、帶著明顯使用痕跡的舊衣衫,臉上涂抹些風塵之色,馬歡扮作一個略通文墨、打算在舊港尋找機會的小商人,費信則扮作他的啞巴仆從(以避免口音露出破綻),另外三人則分散行動,作為策應。
舊港城比想象中更加混亂和破敗。曾經的三佛齊古都,如今只剩下斷壁殘垣與新建的簡陋棚屋交錯在一起。街道上污水橫流,空氣中混雜著魚腥、香料和腐敗物的復雜氣味。各色人等混雜其間:皮膚黝黑的本地馬來人、纏著頭巾的阿拉伯商人、神色警惕的印度水手,以及更多那些眼神兇狠、腰間挎著短刀、身上帶著疤痕、肆無忌憚打量著過往行人的漢子——毫無疑問,這些人即便不是陳祖義的直屬部下,也與其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
馬歡和費信在城內一家魚龍混雜的濱海酒館租下了一個小房間。他們白天以售賣從船上帶來的、不算起眼的絲綢邊角料和藥材為掩護,穿行于集市、碼頭和低檔酒館,豎起耳朵傾聽每一句交談,用看似隨意的閑聊與攤販、苦力、醉酒的水手搭話。
過程緩慢而危險。他們聽到了更多關于陳祖義的恐怖傳說:如何將俘虜吊在桅桿上風干,如何將整船反抗者鑿沉,如何用酷刑逼問出藏寶地點……他們也大致摸清了陳祖義的主要巢穴位于舊港上游一條隱秘的岔河內,河口設有了望塔和障礙物。
但核心的軍事布防、艦隊規模和出擊規律,卻難以觸及。普通民眾對此知之甚少,而稍微接近海盜核心的人,口風都極嚴。
轉機出現在他們抵達舊港的第五天。馬歡在碼頭“做生意”時,無意中幫助了一個被當地惡霸欺凌的、原三佛齊王室后裔的老人。老人感激涕零,邀請他們到其破敗的家中。
在確認四周無人后,老人壓低聲音,用夾雜著古馬來語和閩南話的腔調告訴他們:“恩人……你們是外面來的,快走吧……陳祖義……他已經注意到你們的大船隊了……”
馬歡心中一震,不動聲色地問:“老丈何出此言?”
“我……我有個不肖子,在他手下當個小頭目……前幾天回來,喝醉了說漏嘴……說大王……陳祖義已經決定了,要假裝接受招安,派人去請降……然后,等明朝的寶船放松警惕,進入前面‘鬼牙礁’那段最窄的水道時,用火船夜襲……同時,埋伏在兩岸和礁石后面的快船一起殺出……他們連火油和浸了硫磺的柴草都準備好了……”
老人提供的消息,與鄭和之前的預測驚人地吻合,并且指明了關鍵的伏擊地點——“鬼牙礁”!這正是鄭和布下口袋陣所需要的最關鍵情報!
馬歡強壓住內心的激動,仔細詢問了“鬼牙礁”的具體位置、水文情況,以及陳祖義可能出動的大致船隊數量和埋伏兵力分布。老人盡己所知,一一告知。
獲取了這生死攸關的情報,馬歡和費信不敢有片刻耽擱。他們立刻以“貨物售罄,需回去補貨”為由,迅速且隱秘地撤離了舊港,與在外接應的同伴匯合,乘上小船,奮力劃向外海等待的主力船隊。
當馬歡和費信帶著詳盡的敵情安全返回“清和號”時,鄭和與王景弘等人終于完全掌握了陳祖義的陰謀全貌。
“鬼牙礁……果然是好算計。”鄭和看著根據馬歡情報更新的海圖,冷冷一笑,“他想請君入甕,我卻要來個甕中捉鱉!”
他轉向王景弘和各艦指揮官,聲音斬釘截鐵:“按照原定計劃,調整部署!‘鬼牙礁’兩側,提前埋伏我們的快速戰船!主力艦隊做好迎擊火船和圍殲敵艦的準備!他要演戲,我們就陪他演到底!這一次,定要將這為禍南洋的海上毒瘤,連根拔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