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照鄰看著他,眼眶紅了:“我懂,我都懂。咱們都是倦游子,都是被命運折騰的人。”
那天的陽光透過窗欞,落在兩人身上,暖融融的。一碗沒喝完的藥湯放在桌上,冒著熱氣;一篇《病梨樹賦》攤在床頭,墨跡還沒干。
兩個失意人,在這偏僻的蜀中小院,用詩和真心,互相取暖。
《長安古意》與《滕王閣序》的隔空共鳴
盧照鄰的病時好時壞,大多數時候只能躺在床上。王勃就天天讀詩給他聽,從《詩經》讀到漢賦,從自己的《送杜少府之任蜀州》讀到盧照鄰的《長安古意》。
有天,王勃讀《長安古意》里的“自言歌舞長千載,自謂驕奢凌五公。節(jié)物風光不相待,桑田碧海須臾改”,停下了。
“先生,你寫這幾句的時候,是不是想起長安的那些權貴了?”王勃問。
盧照鄰點點頭:“是啊。我在鄧王府的時候,見多了那些權貴的嘴臉,一個個覺得自己能富貴一輩子,哪知道‘桑田碧海須臾改’?我就是想寫出來,讓他們醒醒。”
“我懂!”王勃激動地說,“我寫《滕王閣序》的時候,也有這心思!‘馮唐易老,李廣難封’,不是只說我自己,是說天下多少有才華的人,都被埋沒了!還有那些權貴,只知道享樂,哪管百姓的死活?”
那時候王勃還沒寫《滕王閣序》,可心里的憤懣已經藏不住了——后來公元675年,他路過南昌,寫下“老當益壯,寧移白首之心?窮且益堅,不墜青云之志”,其實早在蜀中的病榻前,就埋下了伏筆。
盧照鄰看著他,笑了:“咱們真是想到一塊兒去了。現在的文壇,全是‘爭構纖微,競為雕刻’的破詩,咱們就得寫這樣的東西——寫真實的處境,寫對時代的不滿,讓后人知道,初唐的文人,不是只會掉眼淚的軟骨頭!”
王勃用力點頭:“對!要讓詩活起來,讓詩能說話,能罵醒那些裝睡的人!”
那天的聊天,從午后聊到黃昏。窗外的梨樹葉又落了幾片,盧照鄰的咳嗽也沒停,可兩人的眼睛里,都閃著光——那是文學的光,是理想的光,是兩個失意人在黑暗里,為自己也為時代,點亮的光。
后來,有人問王勃:“你跟盧照鄰,不過是萍水相逢,為什么對他這么好?”
王勃笑著說:“因為他懂我,我也懂他。在這亂世里,能找到個懂自己的人,比什么都強。”
生死相隔的追憶:那壇沒喝完的蜀酒
公元676年,王勃渡海去交趾探望父親,不幸溺水身亡,年僅27歲。
消息傳到蜀中的時候,盧照鄰靠在床頭,翻著王勃當年給他寫的藥方,還有那首“況屬**晚,山山黃葉飛”的詩稿。
“阿勃……沒了?”他愣了很久,才反應過來,眼淚就掉了下來,止都止不住。
他讓仆人把王勃當年帶來的那兩壇蜀酒找出來——其中一壇還沒開封,封泥都完好無損。他打開酒壇,倒了一碗,放在床邊的小桌上:
“阿勃,我對不起你,當年沒跟你去玄武山。現在,我陪你喝這碗酒,你可別嫌我來晚了。”
酒氣飄進鼻子,還是當年的辛辣,可喝在嘴里,卻比黃連還苦。他想起在成都茶館的第一次相遇,想起王勃冒雨來看他,想起兩人在病榻前聊詩,想起那句“安知倦游子,兩鬢漸如絲”……
“你說要讓詩活起來,你做到了。”盧照鄰對著空無一人的房間,輕聲說,“你的《滕王閣序》,已經傳遍天下了;我的《長安古意》,也有人懂了。你放心,我會把咱們的想法傳下去,不會讓那些浮華的詩,毀了初唐的文壇。”
后來,盧照鄰的病越來越重,手腳開始變形,連筆都握不住了。他還是讓仆人念王勃的詩給他聽,念到“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的時候,他總會笑著說:“阿勃這孩子,寫得真好……我跟他,就算隔著生死,也是知己。”
公元695年,盧照鄰在潁水之畔,投水而亡。
臨死前,他讓人把王勃的詩稿和自己的《病梨樹賦》放在一起——他說,要帶著這些東西,去見那個在蜀中等他赴約的少年。
千年之后,有人在整理初唐文獻時,發(fā)現了盧照鄰的手稿,里面夾著一張泛黃的紙,上面是王勃的字跡:
“況屬**晚,山山黃葉飛”。
紙的右下角,有個小小的酒漬,像是當年那壇蜀酒,還在訴說著兩個患難知己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