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的山順著江伸展開,一層疊一層,江水分明又曲折,一眼望不到頭——那年輕人居然把這滿目的遼闊,全揉進字里了!
他站在那兒,手指都有點抖,心里頭跟被什么東西撞了一下似的,又酸又熱,還有點說不出的激動。
閣里這會兒靜得很,連呼吸聲都聽得見,只有王勃寫字的“沙沙”聲。他額頭上滲了汗,順著臉頰往下流,都快滴到紙上了,他連擦都不擦,筆跟長在手上似的,根本停不下來。
墨汁在紙上暈開,又被他的筆鋒拉得筆直:
“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
這話一出來,連窗外的江浪都像頓了頓。有個賓客手里的酒杯沒拿穩,灑了點酒在衣服上都沒察覺——哪有人這么寫的?
把天上的霞、飛的鳥、底下的水全擰在一塊兒,看著就像畫活了,眼睛都跟著亮了!
“這后生……這后生是真有東西?。 逼溜L后的小吏忍不住嘆出聲,聲音還沒壓下去,閻都督也沒攔著——他自己也在心里嘆,原來打算給侄女婿的風光,全讓這陌生小子搶了,這字里的勁兒,誰也搶不走,誰也比不了。
王勃還在寫,筆鋒越來越快,越來越有力:
“漁舟唱晚,響窮彭蠡之濱;雁陣驚寒,聲斷衡陽之浦?!?/p>
他好像把江里的船、天上的雁、遠處的聲音全抓進了紙里,你閉著眼聽,都能聽見漁歌子飄過來,能看見雁群往南飛。
最后,他的筆頓了一下,然后重重落下,寫下兩行字:
“老當益壯,寧移白首之心?窮且益堅,不墜青云之志。”
那字看著就倔,一筆一劃都帶著股不服輸的硬氣,跟他這二十多歲的年紀一點都不相符,卻戳得滿座人都沒話可說。
有個白發老翰林坐在那兒,盯著那兩行字,枯瘦的手指抖著,眼睛里慢慢浮起一層水光——他怕是想起年輕時的那點心氣兒了吧?當年也想憑著筆桿子闖天下,日子過著過著,那點勁兒就被磨沒了,如今再看這年輕人的字,心里頭能不酸嗎?
第一章王勃:初唐天空的那道驚雷
閻都督從里間走出來了,官袍的下擺被江風吹得飄起來。他沒去看侄女婿——那小子早把頭埋在胸口了,臉白得跟紙似的——而是徑直走到王勃身邊,看著案上的紙,又看看王勃滿是墨漬的手,拿起桌上的酒杯,倒滿酒,遞到王勃面前:“小友的文章,寫活了這滕王閣,也寫活了這長江。老夫佩服!”
王勃這才停下筆,接過酒杯,笑了笑,露出兩排白牙:“都督過獎了,晚生不過是把看到的、想到的寫下來罷了。”他說話的聲音還帶著點喘,估計是剛才寫得太急,氣還沒順過來。
就在這時候,閣里響起琵琶聲,“叮叮咚咚”的,接著有個清亮的女聲唱了起來:
“畫棟朝飛南浦云,珠簾暮卷西山雨……”
正是王勃剛寫的句子。大伙兒尋聲望去,是閣里的歌姬,不知啥時候把琵琶抱出來了,手指在弦上撥著,眼神還往王勃那邊飄。
閻都督轉頭跟身邊的長史小聲說:“賢侄可聽明白了?這就是……這就是真本事??!”他本來想說“這就是貞觀年間的那股子勁兒”,話到嘴邊又咽回去了——這會兒是垂拱年間,武則天剛掌權沒多久,提貞觀太敏感,跟手捧著火苗穿林子似的,誰知道會不會燒著不該燒的東西?他說完就趕緊環顧四周,眼神里還帶著點警覺。
宴會散的時候,天已經黑透了,閣里點起了燈籠,昏黃的光映著滿地的酒壇和果皮。
閻都督叫住長史,問起王勃的底細。長史趕緊回話:“下官查了,這年輕人叫王勃,就是前陣子寫《檄英王雞》被貶的那個。他爹被調到交趾當縣令,他這是往南邊去看他爹,路過洪州,正好趕上咱們的宴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