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愁腸的詩:李賀在寒夜里的破繭聲
宗孫的補丁:錦袍夢里的粟米香
元和元年的除夕,昌谷的雪下得比往年都大。李賀穿著件打了三層補丁的青布衫,蹲在灶房里幫娘燒火,火苗舔著鍋底,把他的臉映得通紅。鍋里的粟米粥咕嘟咕嘟響,飄出的香味里摻著點苦澀——那是去年的陳米,還摻了不少沙子。
“阿賀,你看娘給你做了什么?”娘從懷里掏出個布包,打開來,是件用零碎綢緞拼起來的小襖,紅的、綠的、黃的,像把春天的花縫在了一起。“這是你表姑從洛陽帶來的綢緞邊角料,娘給你拼了件襖,過年穿,像個宗孫的樣子。”
李賀摸著那件花襖,想起寫的《秦宮詩》:
“夜飲朝眠斷無事,楚羅之幃臥皇子”。
詩里的秦宮,夜夜笙歌,綾羅綢緞堆成山,可現(xiàn)實里,他連件完整的新襖都沒有。他把臉埋在花襖上,綢緞的滑溜蹭得他鼻尖發(fā)酸,心里像住了兩個自己——一個穿著錦袍,在秦宮里飲宴作詩;一個穿著補丁衫,在灶房里燒火煮粥。
年初一那天,他穿著花襖去給村里的老先生拜年。老先生摸著他的頭,嘆著氣說:“可惜了,這么好的才華,偏偏生在沒落的宗室家里。”李賀沒說話,從懷里掏出剛寫的詩稿,里面有句“我在山上舍,一畝嵩磽田”。老先生看完,沉默了半天,才說:“你這詩里,一半是錦袍,一半是補丁啊。”
后來他去洛陽求學(xué),有次在茶肆里聽見有人談?wù)摗白谑易拥堋保滩蛔〔辶司渥欤骸拔沂谴筻嵧趵盍恋暮笠帷!痹拕傉f完,就有人笑著問:“那你怎么還吃不起胡餅?”李賀的臉一下子紅到了耳根,他想起娘拼的花襖,想起鍋里的陳米,覺得“宗孫”這兩個字,像塊燒紅的烙鐵,燙得他心口發(fā)疼。
那天晚上,他在客棧里寫下《送韋仁實兄弟入關(guān)》,把“一畝嵩磽田”的窘迫,把“爺娘送我青楓根”的辛酸,都寫進了詩里。寫完后,他看著窗外的月亮,笑了——原來那些錦袍夢里的奢華,不過是寒士現(xiàn)實的心理補償,就像他穿著花襖,心里卻清楚,補丁永遠藏在衣角。
飛光的酒:把死亡嚼碎了咽進詩里
貞元二十年的春天,李賀得了場重病,躺在床上高燒不退。迷迷糊糊中,他看見一個穿著黑衣的人,手里拿著根繩子,站在床邊,說要帶他走。他掙扎著想要坐起來,卻渾身無力,眼睜睜看著那人一步步走近。
“別碰他!”娘沖進來,把一碗熬好的草藥遞到他嘴邊,“阿賀,喝了藥,病就好了,你還要考進士,還要寫詩呢!”草藥的苦味嗆得他眼淚直流,他還是使勁往下咽,他不想走,他還有好多詩沒寫,還有好多夢沒圓。
病好后,李賀變得格外怕黑。每到夜里,他就坐在油燈下寫詩,看著燈芯一點點燒短,像看著自己的生命在流逝。有天晚上,他看著窗外的月光,覺得時間跑得太快了,快得讓他抓不住。他抓起桌上的酒壺,對著月亮倒了杯酒,大喊:“飛光飛光,勸爾一杯酒!”
喊完后,他有了靈感,趴在桌上就寫:“吾不識青天高,黃地厚,唯見月寒日暖,來煎人壽。”他要斬龍足,要嚼龍肉,要讓時間停下來,要讓自己能多寫幾首詩。旁邊的娘聽見他的喊聲,端著燈進來,看見他眼里的血絲,心疼得直掉眼淚:“兒啊,別這么拼,娘希望你好好活著。”
李賀停不下來。他太清楚自己的身體了,“細瘦巨鼻通眉”,風一吹就倒,說不定哪天就沒了。他要和時間賽跑,要把每一分每一秒都榨成詩。有次他在田里看見一個老農(nóng),彎著腰插秧,腰桿像被歲月壓彎的扁擔。他走過去,問老農(nóng):“大爺,你不怕老嗎?”老農(nóng)直起腰,擦了擦汗:“怕有什么用?日子還得過,秧還得插。”
那天晚上,他寫下《野歌》:
“鴉翎羽箭山桑弓,仰天射落銜蘆鴻。”
他把自己比作射鴻的獵手,把時間比作天上的鴻雁,他要射落時間,要把死亡嚼碎了咽進詩里。他的詩里全是對生命的焦慮,那焦慮里,藏著的是對活著的渴望,是對詩歌的癡迷。
雁門的血:把社會的痛縫進詩行
元和五年的秋天,李賀在洛陽城的街頭,看見一隊宦官騎著高頭大馬,耀武揚威地從街上走過。路邊的百姓紛紛避讓,有個賣糖葫蘆的小販來不及躲,被馬撞倒在地,糖葫蘆撒了一地,宦官們卻哈哈大笑,揚長而去。
第六十章愁腸的詩:李賀在寒夜里的破繭聲
李賀站在路邊,拳頭攥得緊緊的,他想起科舉失利時,那些人以“避諱”為由刁難他,想起那些權(quán)貴子弟憑借家世輕松入仕,心里像被堵住了一塊石頭。他轉(zhuǎn)身跑回客棧,鋪開紙,筆尖蘸著墨,手卻在發(fā)抖——他要寫,要把這世道的不公,把宦官的專權(quán),都寫進詩里。
他想起小時候聽村里的老兵講邊塞的故事,講士兵們在戰(zhàn)場上浴血奮戰(zhàn),講將軍們的英勇無畏。他把那些故事和眼前的景象揉在一起,寫下《雁門太守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