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白居易《琵琶行》的“天涯淪落人”
誰能想到,那個在長安敢跟皇帝叫板、寫《賣炭翁》罵宮市的白居易,會栽個大跟頭——38歲那年,他因為替被刺殺的宰相說句公道話,被人扣上“越職言事”的帽子,一腳踹到江州當司馬。這一貶,把他從“春風得意”的諫官,直接貶成了“楓葉荻花秋瑟瑟”里的失意人。
可也正是這次貶謫,讓白居易變了——以前滿腦子“兼濟天下”,要替所有百姓出頭;到了江州,他開始琢磨“獨善其身”,學會在委屈里找平靜。
但他沒徹底消沉,反而寫出了《琵琶行》,那句“同是天涯淪落人”,道盡了多少人的心酸。
長安的“意外”:替宰相說句話,就被踹出京城
元和十年(815年)的長安,有點不太平。六月的一天早上,宰相武元衡剛走出家門,準備上朝,從暗處沖出來幾個刺客,一刀就把他殺了,還把腦袋砍下來帶走了。消息傳到宮里,滿朝文武都嚇傻了——誰敢在京城殺宰相?
當時白居易在家里整理新樂府詩,聽到消息,氣得拍桌子:“這也太無法無天了!必須抓住刺客,給宰相一個交代!”他沒等上朝,就直接寫了封奏折,快馬加鞭送進宮,要求皇帝立刻下令,嚴查兇手,嚴懲幕后黑手。
他以為做的是對的——宰相被刺,關乎朝廷臉面,每個官員都該站出來說話。可他忘了,官場里的“對”和“錯”,從來不是看事情本身,是看你“該不該說”。
白居易當時的官是“太子左贊善大夫”,說白了就是陪太子讀書的,管的是太子的事,沒資格管“宰相遇刺”這種朝堂大事。有人就抓住這一點,在皇帝面前告狀:“白居易這是越職言事!他一個陪太子的官,敢管宰相的事,分明是想博名聲,不把朝廷規矩放在眼里!”
更壞的是,之前被白居易寫詩罵過的貪官,也趁機落井下石:“白居易以前就愛亂說話,現在還敢越權,這種人留不得!”皇帝本來就因為宰相遇刺心煩,聽了這些話,也沒細想,就下了命令:把白居易貶為江州司馬。
接到貶令那天,白居易在給元稹寫信,說最近又寫了首反映農民苦的詩。信還沒寫完,小吏就把貶令遞到他手里。他看著“貶為江州司馬”幾個字,手都在抖,墨水灑了滿紙。他想不通:“我到底錯在哪了?替宰相說句公道話,就該被貶嗎?”
收拾行李的時候,妻子哭著說:“早勸你別那么耿直,你不聽,現在可怎么辦?江州那么遠,那么偏,日子怎么過啊?”白居易沒說話,只是把寫的新樂府詩整理好,放進箱子里——那些詩,是他在長安的心血,是他“兼濟天下”的念想,現在帶著它們,離開這座他想改變的城市。
離開長安那天,天剛亮,沒一個官員來送他,只有幾個老朋友偷偷在城外的小橋邊等他。元稹不在長安,托人給他帶了一包茶葉,還有句話:“到了江州,照顧好自己,別太委屈自己。”白居易接過茶葉,眼圈紅了——在長安,他得罪了那么多人,可還有人記得他,這就夠了。
坐在去江州的馬車上,他看著窗外的風景一點點變荒涼,心里像被堵了塊石頭。他想起在長安當左拾遺的日子,想起寫《賣炭翁》時的熱血,想起跟元稹一起發起新樂府運動的意氣風發——那些日子,好像就在昨天,可現在,他成了個“被貶的罪官”,連回頭看一眼長安的勇氣都沒有。
初到江州:從“長安貴官”到“茅草屋租客”
江州(現在的江西九江)跟長安比,簡直是兩個世界。長安有繁華的大街、氣派的宮殿,江州只有泥濘的小路、破舊的茅草屋;長安冬天有暖氣,江州冬天又濕又冷,風跟刀子似的往骨頭里鉆;長安有熟悉的朋友、喜歡的食物,江州只有陌生的方言、吃不慣的魚鮮。
白居易剛到江州,被安排住在城外的一間茅草屋里。屋子又小又破,窗戶漏風,屋頂漏雨,一到下雨天,鍋里、盆里都得接著水。晚上沒有燈油,只能點松脂,煙嗆得人直流眼淚。他以前在長安住的是官宅,有仆人打掃、做飯,現在什么都得自己來——劈柴、挑水、做飯,這些活他以前連碰都沒碰過,剛開始劈柴,手被斧子磨得全是水泡,疼得晚上睡不著覺。
更讓他難受的是“沒地位”。在長安,他是皇帝身邊的諫官,官員們見了他都得客客氣氣;在江州,他是“貶官”,沒人把他當回事——刺史見了他,話都懶得說幾句;小吏更是敢對他擺臉色,有時候連俸祿都故意拖拖拉拉不給。
有次他去城里辦事,想找刺史商量怎么解決江州百姓的糧荒,刺史卻推脫說“忙”,讓他等。他在刺史府門口等了整整一天,從早上等到天黑,連口熱水都沒喝上。最后刺史出來了,說了句“這事我管不了,你看著辦”,就轉身走了。
白居易站在刺史府門口,看著來往的官員說說笑笑,心里又委屈又失望。他想起在長安寫的詩,想起“兼濟天下”的志向——原來在偏遠的江州,他連替百姓說句話的機會都沒有。
晚上回到茅草屋,他煮了碗稀粥,就著咸菜吃。粥很稀,能照見人影,咸菜又咸又澀。他吃著吃著,就想起長安的日子,想起妻子做的面條,眼淚一下子就掉了下來。他給元稹寫信,說:“江州的日子太苦了,我每天都想回長安,可我知道,我回不去了。我以前總覺得,敢說話、敢做事,就能幫百姓,可現在才知道,我連自己都幫不了。”
那段時間,他天天待在茅草屋里,不怎么出門,也不怎么寫詩。早上起來,就坐在門口看江水;晚上,就躺在床上學著聽江州的方言。有時候,他會拿出帶的新樂府詩,一頁頁翻,看著上面的字,好像能想起在長安的日子,可越想,心里越疼。
有個老鄰居,是個種茶的老農,見他天天愁眉苦臉,就經常來陪他聊天,給他送點新采的茶葉。老農說:“先生,我知道你心里苦,可日子還得過啊。江州雖然偏,可山好水好,好好過,總能過下去的。”白居易聽著老農的話,心里稍微好受點——在江州,還有人把他當“人”看,不是當“貶官”。
秋夜遇琵琶女:一曲彈碎心事,寫出《琵琶行》
白居易在江州憋了快一年,直到一個秋天的晚上,遇到了一個彈琵琶的女人,才把心里的委屈全倒了出來,寫出了千古名篇《琵琶行》。
那天晚上,白居易送一個朋友離開江州,在江邊的船里喝酒。天很黑,風很大,江面上飄著楓葉和荻花,看著就讓人心里發沉。他們喝著酒,聊著天,聊著聊著,就聽見遠處傳來琵琶聲——聲音又輕又怨,像有人在哭,又像有人在嘆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