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劉采春的藝術:大白話藏著真眼淚
中唐的江南市集上,若有人問“為啥劉采春的戲能讓賣菜的大媽放下秤、織布的姑娘停下梭子”,十個觀眾里有九個會說:“她唱的是咱們的心里話啊!”——不像那些文人寫詩,滿紙“之乎者也”,聽半天摸不著頭腦;劉采春不一樣,她的詞像街坊嘮嗑,直白得很,嘮著嘮著,就能把人嘮哭。這就是她最厲害的本事:把“通俗”和“深情”揉得恰到好處,讓老百姓聽得懂、聽得進,還能記一輩子。
通俗:不說文縐縐的話,只講老百姓的家常
劉采春最不喜歡的,就是“掉書袋”。那些文人寫閨怨詩,愛用“青鳥”“鴻雁”當信使,用“梧桐”“芭蕉”表哀愁,老百姓哪懂這些?比如有個文人寫“鴻雁不傳書,梧桐更兼細雨”,賣魚的大叔聽了準得問:“鴻雁是啥?能吃嗎?”可劉采春寫思念,從不搞這些虛的,她只寫老百姓天天見的、天天經歷的事。
就說《啰唝曲》里的“不喜秦淮水,生憎江上船”——秦淮水是江南人天天見的,洗衣、淘米、坐船都靠它;江上船更是常見,運貨、載人,誰家沒個親人坐過船?劉采春直接說“不喜”“生憎”,不繞彎子,老百姓一聽就懂:“哦,這是恨水恨船把親人帶走了!”要是換個文人寫,可能得說“秦淮淼淼送離舟,恨逐江波萬里流”,美是美,可老百姓得琢磨半天“淼淼”是啥意思,“恨逐江波”又是啥感覺,哪還有心思共情?
還有“經歲又經年”這五個字,多實在啊!就是“一年又一年”,誰家等親人不是這么熬過來的?賣布的王嬸等兒子從揚州回來,等了“經歲又經年”;開茶館的李嫂等丈夫從杭州回來,也是“經歲又經年”。劉采春不用“歲月如梭”“寒暑幾易”,就用老百姓嘴邊的話,一下子就把“等了好久”的感覺說透了。
她還特別愛寫“細節(jié)小事”,這些事老百姓一看就眼熟。比如“金釵當卜錢”,金釵是姑娘家的寶貝,平時藏在首飾盒里,擦得锃亮,只有走親戚、過節(jié)才戴。可思婦急著盼丈夫回來,連金釵都舍得拿出來當卜錢——扔一下,正面朝上就盼著“快回來了”,反面朝上就偷偷抹眼淚,再扔一次。這場景多真實啊!江南水鄉(xiāng)的媳婦們,誰沒為了盼親人,干過點“傻事”?有的拿丈夫的舊帕子算命,有的對著月亮許愿,劉采春寫的“金釵當卜錢”,就是把這些“傻事”唱出來了,老百姓能不覺得“這說的是我嗎”?
有次劉采春在紹興演出,臺下有個穿粗布衣裳的媳婦,聽她唱“金釵當卜錢”哭了。演出結束后,她拉著劉采春說:“姑娘,我前陣子也把我娘給我的金釵拿出來卜過,我家那口子去湖州做生意,半年沒信了,我實在沒辦法,就想問問金釵,他啥時候能回來。”你看,劉采春寫的不是虛構的故事,是老百姓的真實生活,所以才這么接地氣。
對比一下當時的文人詩,更明白劉采春的“通俗”多可貴。比如有個叫李端的詩人,寫思婦詩:
“月落星稀天欲明,孤燈未滅夢難成。”
寫得也苦,可老百姓聽了,頂多覺得“這姑娘睡不著”,卻未必能想到自己——因為不是所有人都有“孤燈未滅”的閑情,更多人是累了一天,倒頭就睡,夢里還在盼親人。而劉采春寫“朝朝江口望,錯認幾人船”,老百姓一聽就懂:“是啊,我也天天去村口盼,看見像我家娃的身影,就趕緊跑過去,結果不是,心里空落落的。”
深情:不喊“我想你”,把眼淚藏在細節(jié)里
要是光通俗,沒有深情,劉采春的詞頂多是“順口溜”,成不了能傳千年的好作品。她的厲害之處在于:通俗的話里,藏著戳心窩子的深情,不喊“我想你”,不叫“我難過”,可每個字都在說“我想你”“我難過”。
最典型的是“朝朝江口望,錯認幾人船”。還原一下這個場景:天剛蒙蒙亮,江邊還飄著霧,思婦裹著厚頭巾,站在碼頭的石頭上,腳都凍麻了,可眼睛一刻也不敢離開江面。遠處來了一艘船,船帆上隱約有個“揚”字(揚州的簡稱),她心里一緊,趕緊踮起腳,手搭在額頭上往前看——“是不是他的船?是不是他回來了?”船越來越近,她能看見船工的身影了,仔細一看,不是她丈夫,她的肩膀一下子垮下來,嘆了口氣,把手放下來,搓了搓凍紅的臉,等著下一艘船。
就這么個場景,劉采春沒寫“我天天等,我好難過”,寫“朝朝望”“錯認船”,誰看不出她的難過?誰看不出她的思念?這種“不說情,卻滿是情”的寫法,比喊一百句“我想你”都管用。有次劉采春在杭州演出,唱到這句時,特意放慢了語速,眼神里帶著失落,手還輕輕往前伸了一下,又收回來——臺下的觀眾,尤其是那些等親人的媳婦,一下子就哭了,因為她們太懂這種“盼了又盼,空歡喜一場”的滋味。
還有“昨日勝今日,今年老去年”,這句更扎心。思婦看著鏡子里的自己,昨天的皮膚還比今天好一點,今年的頭發(fā)比去年白了不少——她不是在感嘆“我老了”,是在怕“我等他回來的時候,我老得他不認得了”,是在怕“他回來的時候,我已經等不動了”。這種藏在“變老”里的焦慮,沒有經歷過“長期等待”的人,根本懂不了;可經歷過的人,一聽就會掉眼淚。
劉采春的深情,還藏在“理解”里——她不只是寫思婦的苦,還寫思婦的“懂”。比如“聞君欲下峽,定是逐梁州”,丈夫要去三峽,要去梁州,她沒抱怨“你怎么又走了”,只說“定是逐梁州”——她懂丈夫是為了生意,是為了這個家,所以她不抱怨,默默記著他去的地方,盼著他平安。這種“懂”,比抱怨更讓人疼——你想啊,一個女人,明明很想丈夫留下來,卻因為懂他,只能把委屈咽下去,繼續(xù)等,這種深情,多真實啊!
有個在蘇州經商的男人,聽了劉采春的《啰唝曲》,特意找到她,說:“姑娘,你唱的‘聞君欲下峽’,讓我想起我媳婦。我每次跟她說要去外地,她都不說啥,只幫我收拾行李,可我知道她心里不好受。以前我總覺得我是為了家,沒什么愧疚的,聽了你唱的,我才知道她有多難。”你看,劉采春的深情,不僅能讓女人共情,還能讓男人理解女人的苦,這就是她的本事。
第159章劉采春的藝術:大白話藏著真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