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愈一拍桌子:“好!”又寫:
“孤鴻迷鳥道,萬馬失前程。”
孟郊喝了口酒,眉頭一皺,接:
“蟻穴何時(shí)休,星槎幾時(shí)還?”
就這么一來一回,從天黑寫到天亮,寫出了154聯(lián)的長詩,還發(fā)明了“跨句聯(lián)法”——韓愈寫第一句,孟郊接二、三句,韓愈再接四、五句,像兩個(gè)人跳雙人舞,節(jié)奏嚴(yán)絲合縫,誰也不搶誰的風(fēng)頭。
酒館老板早起開門,看見這倆人大半夜不睡覺,圍著桌子寫詩,地上扔滿了廢紙,炭爐都快滅了,忍不住嘆:“你們這哪是寫詩,是跟字拼命啊!”孟郊笑著說:“不拼命,寫不出心里的話。”韓愈點(diǎn)頭:“對,詩就得‘劌目鉥心’——像用刀子把心剖開,把最真的東西掏出來。”
除了“奇崛”,他們的聯(lián)句里,藏著最軟的友情。還是那個(gè)冬夜,寫完《城南聯(lián)句》,兩人都累了,孟郊看著窗外的月亮,隨口念:
“我心隨月光,寫君庭中央。”
韓愈沒多想,接道:
“月光有時(shí)晦,我心安所忘。”
話一出口,兩人都愣了——孟郊是說“我的心跟著月光,飛到你家里”,韓愈是答“就算月光暗了,我心里也不會(huì)忘了你”。
沒有“兄友弟恭”的客套,沒有“久仰大名”的虛話,就兩句簡單的詩,把“我懂你”三個(gè)字,說得明明白白。后來孟郊回憶起這事,總說:“退之這小子,肚子里的話,比我自己還清楚。”
他們的友情,還是“互相成就”的。韓愈是孟郊的“伯樂”——孟郊中進(jìn)士后,沒人知道他是誰,韓愈立刻寫《送孟東野序》,到處給人看:“孟郊的詩,比魏晉的高山還厲害!”后來孟郊沒官做,韓愈又給宰相鄭余慶寫推薦信,把孟郊的詩夸得天上有地下無:“他的詩‘橫空盤硬語’,字字都有勁兒,這樣的人,該當(dāng)官!”最后孟郊能當(dāng)上溧陽縣尉,全靠韓愈這封推薦信。
而孟郊,是韓愈的“心靈靠山”。貞元十九年,韓愈因?yàn)閷憽墩摲鸸潜怼妨R唐憲宗信佛,被貶到陽山當(dāng)縣令。陽山偏遠(yuǎn),到處是瘴氣,韓愈一路走,一路覺得心灰意冷,甚至想“干脆辭官算了”。
第108章孟郊與韓愈:中唐文壇的忘形之交
就在他走到連州時(shí),收到了孟郊的詩——《連州吟》三首,紙都皺巴巴的,像是被眼淚打濕過。其中一句寫:
“連州山水好,遷客心自閑。
丈夫四方志,安可辭固窮?”
韓愈讀著,就哭了——孟郊知道他委屈,知道他不甘心,所以不說“別難過”,說“你是大丈夫,這點(diǎn)苦算什么”。
那天晚上,韓愈把孟郊的詩貼在墻上,每天起床都讀一遍。后來他在《與孟東野書》里寫:“要是沒有你的詩,我在陽山,早就垮了。”
寒士的友情,最見真章的不是順境時(shí)的“錦上添花”,是逆境時(shí)的“雪中送炭”。孟郊和韓愈一輩子都窮,都苦,卻總把僅有的“暖”,分給對方。
孟郊在溧陽當(dāng)縣尉時(shí),因?yàn)榭側(cè)ズ舆厡懺姡豢h令罰了半俸。每月拿到那點(diǎn)錢,連母親的藥錢都不夠,他只能每天啃咸菜,把省下來的錢給母親買米。韓愈聽說后,立刻從洛陽寄了錢過來,還裹著一件自己的舊棉襖——棉襖里夾著張紙條:“東野兄,天冷,別凍著。錢不夠再跟我說,我還有。”
孟郊收到棉襖時(shí),棉襖還帶著韓愈的體溫。他穿著那件比自己小一號的棉襖,坐在河邊寫詩,就覺得不冷了。后來他給韓愈回信,說:“你的棉襖,比溧陽的炭火還暖。”
更讓孟郊感動(dòng)的是,韓愈把自己的詩稿都托付給了他。有次韓愈要去潮州任職,臨走前把一捆詩稿交給孟郊:“這些詩,別人看不懂,你能改。我要是走了,你就把它們整理出來,別讓它們埋了。”孟郊抱著詩稿,像抱著韓愈的命——他知道,詩人的詩稿,比金銀還珍貴。后來孟郊去世前,特意把韓愈的詩稿交給兒子,叮囑:“一定要還給韓叔叔,這是他的心血。”
而韓愈對孟郊,更是“生死相托”。元和九年,孟郊在赴任興元軍參謀的路上病逝,消息傳到洛陽時(shí),韓愈正在寫文章。他手里的筆“啪”地掉在紙上,墨水暈開一大片,像個(gè)黑窟窿。
韓愈立刻放下手里的事,連夜趕去閿鄉(xiāng)——他要去送孟郊最后一程。路上遇到大雪,馬車走不動(dòng),他就下來步行,鞋子磨破了,腳凍得流血,也不停。到了閿鄉(xiāng)的客棧,看著孟郊冰冷的身體,韓愈趴在床邊,哭了整整一天,嘴里反復(fù)念:“東野兄,你怎么不等我?你還沒跟我寫完最后一首聯(lián)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