貫休抬頭一看,見是個穿著舊長衫的讀書人,笑著說:“施主也懂詩?”
就這么一句,兩人聊上了。從長安聊到江南,從寫詩聊到人生,越聊越投機。貫休知道韋莊的遭遇后,說:“亂世里,能活著就好,寫詩不是為了出名,是為了讓自己的心有個地方放?!?/p>
韋莊聽了,覺得這話說到了心坎里。以前他寫詩,是為了考功名,為了養家;現在他明白,寫詩也是為了自己——在顛沛流離的日子里,詩能讓他靜下心來,能讓他在苦難里找到一點安慰。
后來,韋莊經常去找貫休聊天。有時候在寺廟里,兩人一起喝茶,看山上的紅葉;有時候在西湖邊,兩人一起劃船,聽湖里的漁歌。貫休會跟他講佛理,說“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讓他別太執著于功名;韋莊會跟貫休講長安的往事,講《秦婦吟》里的人,講自己的鄉愁。
有一回,兩人在山上看紅葉,貫休說:“你看這紅葉,今天紅得好看,明天就會落,可明年還會再紅。人也是一樣,今天苦,明天可能更苦,但總會有熬過去的時候?!?/p>
韋莊看著紅葉,心里亮堂了。他拿出筆,寫下“秋山紅葉醉,霜染萬林秋”——以前他寫紅葉,只覺得好看;現在寫紅葉,卻看到了紅葉背后的“生生不息”。這首詩里,沒有了以前的愁緒,多了點禪意,多了點超脫——不是不在乎苦難,是學會了在苦難里找希望。
貫休看了這首詩,笑著說:“你這詩,比以前通透多了。看來,江南的雨沒白淋,山上的紅葉沒白看?!?/p>
韋莊也笑了。他知道,自己變了——從長安那個一心想考功名的倔小子,變成了江南這個能在紅葉里看見希望的漂泊者。他的詩,也變了——從“天街踏盡公卿骨”的沉痛,變成了“春水碧于天”的溫柔,再變成“秋山紅葉醉”的通透。這些變化,不是因為他忘了長安的苦,是因為他在漂泊里,學會了和苦難相處,學會了在黑暗里找光。
漂泊里的詩心:苦難熬成的,才是真的詩
在江南漂泊了十年,韋莊從三十五歲走到了四十五歲。這十年里,他沒再考科舉,卻寫了無數的詩和詞——《秦婦吟》讓他成名,《菩薩蠻》讓他被人記住,還有那些帶著禪意的山水詩,讓他在亂世里,活成了一個“詩人”。
有人問他:“韋秀才,你這輩子顛沛流離,苦不苦?”
韋莊說:“苦啊,怎么不苦?餓過肚子,逃過難,見過死人,想過家。可要是不苦,我也寫不出那些詩?!?/p>
要是沒有破屋子里的寒窗苦讀,他寫不出“少時孤貧力學”的韌;要是沒有長安城里的血與火,他寫不出《秦婦吟》的痛;要是沒有江南的漂泊,他寫不出“春水碧于天”的愁;要是沒有和貫休的交游,他寫不出“秋山紅葉醉”的通透。
他的詩心,不是天生的,是在少年的窮、漂泊的難、亂世的痛里,一點一點萌芽、一點一點淬煉出來的。就像一顆種子,在石頭縫里生根發芽,經歷了風吹雨打,最后長成了一棵樹,開了花,結了果。
公元894年,韋莊四十八歲,這一年,他終于回到了長安,再次參加科舉。這一次,他考上了——雖然只是個“進士及第”,排名還很靠后,但他實現了少年時的夢想。
有人說,他要是早幾年考上,就不會吃那么多苦;可韋莊自己知道,要是沒有那些苦,他就不是“韋莊”了,也寫不出那些能傳千年的詩。
后來,他去了四川,投靠了王建,當了官,最后成了“前蜀宰相”。官做得越大,他越懷念江南的日子——不是懷念漂泊的苦,是懷念那些在漂泊里,能靜下心來寫詩的日子。
晚年的時候,他把自己的詩編成了集子,取名《浣花集》??粗切┰?,他似乎又看見那個在長安破屋子里讀書的少年,看見那個在江南畫船上聽雨的漂泊者,看見那個在靈隱寺和貫休聊天的詩人。
他想起少年時,母親問他:“兒啊,讀書這么苦,值得嗎?”
當時他沒回答,可現在,他知道答案了——值得。因為那些苦,那些漂泊,那些痛,最后都變成了詩里的字,變成了能讓后人記住的“韋莊”。
就像他在《菩薩蠻》里寫的:“如今卻憶江南樂,當時年少春衫薄。”江南的樂,不是因為日子好過,是因為在那里,他把少年的夢、漂泊的苦,都熬成了詩,熬成了自己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