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倒霉的還在后面。他那首《長安古意》里有句“梁家畫閣中天起,漢帝金莖云外直”,本來是寫長安的繁華,偏偏被武三思盯上了。
武三思是誰?武則天的侄子,出了名的小心眼,他覺得盧照鄰是在暗諷他們武家專權,二話不說就把盧照鄰抓進了大牢。
牢里的日子不是人過的。陰暗潮濕,每天就給一碗餿掉的粥,老鼠在墻角竄來竄去,半夜還能聽見隔壁犯人的慘叫聲。
盧照鄰在里面待了三個月,沒等到平反,倒等到了家里的消息——他爹因為他被抓,急得一病不起,沒多久就沒了;娘受不了打擊,也跟著去了。
家破人亡。這四個字像四塊石頭,砸得盧照鄰差點暈過去。等他被朋友保釋出來的時候,整個人瘦得脫了形,眼窩深陷,頭發也白了一半。長安的風比蜀地冷多了,吹在身上,凍得他骨頭縫都疼。
他想回蜀地,想去找郭阿蠻,他現在這個樣子,怎么回去?沒官沒家,連自己都養不活,怎么娶她?他只能在長安附近的小城里漂著,找了個破屋子住下,靠給人寫點碑文換口飯吃。
命運偏要把他往死路上逼。沒過多久,他就覺得身上不對勁——先是手腳發麻,后來皮膚開始潰爛,疼得夜里睡不著覺。找郎中一看,郎中搖著頭說:“是風疾(麻風病),沒治了,你還是找個地方靜養吧。”
風疾!這兩個字像晴天霹靂,把盧照鄰最后一點希望也劈沒了。他知道這病的厲害,傳染人,還會讓人慢慢癱瘓。他不敢再跟任何人接觸,只能拖著病體,往潁水邊上走——那里偏,沒人去,適合他這個“廢人”待著。
而蜀地的郭阿蠻,還在等著他。
盧照鄰走后,郭阿蠻每天都去村口的驛站問有沒有信。剛開始還能收到幾封,后來就沒了音訊。她不著急,只當盧照鄰在長安忙,沒時間寫信。可等著等著,肚子慢慢大了起來——她懷了盧照鄰的孩子。
這消息讓她又喜又怕。喜的是,她有了倆人的孩子;怕的是,盧照鄰還沒回來,她一個未婚女子帶著孩子,怎么在村里立足?村里人的閑言碎語像針一樣扎人,有人說她“不守婦道”,有人說盧照鄰早就把她忘了。
第七章盧照鄰與郭氏未踐之約與生死遺恨
郭阿蠻不管這些,每天挺著肚子,還是去驛站問信,晚上就摸著肚子,跟孩子說:“爹很快就回來了,到時候咱們一家三口就團圓了。”
可孩子沒等到來爹,就沒了。
那天夜里,郭阿蠻肚子疼得厲害,村里的穩婆來了,折騰了大半夜,孩子還是沒保住,是個男孩。她抱著那個小小的、冰涼的身體,哭得暈了過去。醒來的時候,屋里空蕩蕩的,只有她一個人,還有桌上那盞沒繡完的虎頭鞋——是她給孩子準備的。
生活一下子沒了指望。沒了孩子,沒了盧照鄰的消息,她連吃飯都成了問題。只能靠給人做針線活,換點米和鹽。蜀地的雨多,陰雨天的時候,她的腰就疼,疼得沒法干活,只能躺在床上,看著窗外的枇杷樹發呆——那棵樹還是盧照鄰在的時候種的,現在已經結果了,可種樹的人,在哪兒呢?
有一天,一個穿著官服的人路過村里,看到郭阿蠻在路邊縫衣服,臉色蠟黃,瘦得不成樣子。這人不是別人,是盧照鄰的朋友駱賓王。他本來是路過蜀地,沒想到會遇到郭阿蠻。
駱賓王一看郭阿蠻的樣子,就知道她過得不好。等郭阿蠻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跟他說完,駱賓王氣得直拍桌子:“盧照鄰這個混蛋!他怎么能這么對你!”
駱賓王也是個直腸子,回去之后,越想越氣,就寫了首《艷情代郭氏答盧照鄰》。詩里寫“芳沼徒游比目魚,幽徑還生拔心草”——本來該是成雙成對的比目魚,現在只剩一條孤零零游;本來該是同心同德的感情,現在卻像被拔了心的草,只剩空殼。句句都是在替郭阿蠻控訴盧照鄰的“背棄”。
這首詩很快就傳到了盧照鄰耳朵里。
那時候他癱瘓在潁水邊上的破屋里,每天只能靠一個老仆人喂飯、擦身。聽到駱賓王的詩,他沒說話,只是盯著窗外的潁水,眼淚慢慢流了下來。
他不是不想回應,不是想背棄郭阿蠻。他是沒臉回應,沒力氣回應。他現在這個樣子,手不能動,腳不能走,臉上身上都是潰爛的傷口,怎么回去見她?怎么跟她說自己家破人亡、得了不治之癥?他怕病傳染給她,更怕她看到自己這副鬼樣子,會失望,會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