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來王維在給別人看裴迪的詩時,還特意寫了評語:
“劌目鉥心,神施鬼設”
——說裴迪的詩,看著簡單,每個字都像用刀刻在心里,來得自然又奇妙,語言雖然不華麗,意境卻特別真切。
在輞川的那些年,裴迪和王維就像一對“山水知音”。有時候兩人一起去辛夷塢看花開,辛夷花剛開的時候是白色的,過幾天就變成粉色,風一吹,花瓣落下來,像下了一場花雨。
王維就寫:
“木末芙蓉花,山中發(fā)紅萼。
澗戶寂無人,紛紛開且落。”
裴迪看了,就跟著寫:
“綠堤春草合,王孫自留玩。
況有辛夷花,色與芙蓉亂。”
一個寫花的寂寞,一個寫花的熱鬧,卻都把辛夷塢的美寫絕了。
有時候王維忙著處理長安的公務,心里煩了,回到輞川,就拉著裴迪去欹湖邊釣魚。兩人坐在湖邊的石頭上,魚竿垂在水里,半天沒動靜,可誰也不說話。湖水清清的,能看見水里的小魚游來游去,遠處的山倒映在水里,像一幅倒立的畫。
王維嘆了口氣:“裴兄,還是輞川好,不用想那些官場的事,不用應付那些虛情假意的人。”裴迪拍了拍他的肩:“可不是嘛,你看這湖水,不管外面多亂,它都是清的;這山,不管過多少年,它都在這兒——咱們啊,就守著這山水,寫詩彈琴,比當多大的官都自在。”
有一次,兩人在山里迷路了。那天本來想去鹿柴看夕陽,結果走著走著,就走進了一片密林中,太陽落下去后,山里越來越暗,只能聽見自己的腳步聲和遠處的鳥叫。裴迪有點慌,可看王維卻一臉平靜,還笑著說:“裴兄,別怕,這山里的路,跟著溪水走,準能出去。”
兩人順著溪水走,走了半個多時辰,終于看到了草廬的燈光。回到草廬,裴迪還心有余悸,王維卻拿起筆,寫了首《鹿柴》:
“空山不見人,但聞人語響。
返景入深林,復照青苔上。”
裴迪看了,也跟著寫:
“日夕見寒山,便為獨往客。
不知深林事,但有麏麚跡。”
那天晚上,兩人就著油燈,喝著熱茶,聊迷路時的慌張,聊看到青苔上夕陽的驚喜,覺得比任何時候都親近。
輞川的十年,是裴迪最自在的十年。他不用在長安街頭遞詩稿,不用看別人的臉色,不用想怎么謀官發(fā)財,只用每天看山、看水、寫詩,和王維一起,把輞川的二十處景色,都寫成了詩。
《輞川集》里的每一首詩,都藏著他們的腳印——華子岡的夕陽、竹里館的山鳥、漆園的莊子、辛夷塢的花雨、鹿柴的青苔……那些詩,不是孤立的句子,是他們兩個人的“山水交響”,你一句我一句,把輞川的美,把知己的情,都刻在了詩里。
有人說,裴迪的詩不如王維有名,裴迪不在乎。他在輞川寫下“動息自適性,不妄與燕雀群”的時候,就明白,寫詩不是為了出名,是為了安放自己的詩心,是為了和懂自己的人,一起分享山水的美。
就像他和王維坐在欹湖邊釣魚時說的:“這山水啊,就像一面鏡子,照見了咱們的心思——咱們寫的不是詩,是咱們在輞川的日子,是咱們心里的自在。”
天寶十四載,安史之亂爆發(fā),長安陷落在即,王維被叛軍擒獲,裴迪也不得不離開輞川,開始了顛沛流離的生活。離開那天,裴迪站在竹籬笆門前,回頭看輞川的山——還是那樣青,還是那樣靜,身邊沒有了王維的笑聲,沒有了竹里館的琴音,沒有了一起寫詩的日子。他摸了摸懷里的《輞川集》詩稿,眼淚忍不住掉了下來——那十年的詩意棲居,那十年的山水交響,成了他一輩子最珍貴的回憶,成了亂世里最溫暖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