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裴迪:亂世浮沉里的文人風骨
后來肅宗即位,收復了長安,王維因為被叛軍囚禁,又差點被迫當官,被抓起來審問,按律要判重罪。就在這時候,裴迪拿著王維寫的那兩句詩,跑到朝廷上作證:“陛下,王大人在菩提寺被囚時,就寫下這兩句詩,表達對大唐的忠心,他從來沒有想過歸順叛軍啊!”
官員們把詩拿過去看,反復琢磨“百官何日再朝天”這一句,都覺得王維確實是忠心耿耿,肅宗也被這兩句詩打動了,最后不僅沒治王維的罪,還讓他官復原職。
王維出獄那天,第一件事就是去找裴迪,兩人在破廟里抱在一起哭——如果不是裴迪冒險探監,不是這兩句詩,王維早就成了刀下亡魂,這段“詩救知己”的佳話,也成了亂世里最動人的一抹亮色。
長安收復后,裴迪因為護駕有功,被肅宗任命為蜀州刺史。蜀州遠在西南,雖然沒有長安那么亂,但也受了戰亂的影響,百姓流離失所,城里的商鋪十家有九家關著門。裴迪到任后,第一件事就是開倉放糧,救濟百姓,又組織士兵修補城墻,安撫流民,忙得腳不沾地。
他以為自己會在蜀州安安穩穩地待幾年,沒想到第二年春天,就遇到了杜甫。那天他正在府衙處理公務,手下人來報,說有個叫杜甫的詩人,從成都來,想拜見他。裴迪一聽“杜甫”兩個字,趕緊放下手里的筆——他早就聽說過杜甫的名字,知道他寫的詩里全是百姓的疾苦,是個有良心的文人。
他親自跑到府衙門口迎接,就看見一個穿著粗布衣裳的中年男人,背著個破包袱,頭發花白,臉上滿是風霜,手里還拄著一根拐杖,走起路來一瘸一拐的。“您就是杜子美先生吧?”裴迪拱手笑道。杜甫也趕緊拱手:“不敢當,在下杜甫,久聞裴使君大名,今日特來拜訪。”
兩人一見如故,裴迪把杜甫請到府衙里,擺了一碟青菜、一壺濁酒,就聊了起來。杜甫說自己從長安逃出來后,一路顛沛流離,先到奉先,又到秦州,最后才到成都,日子過得苦不堪言;裴迪說自己在長安的遭遇,說探監王維的驚險,說蜀州百姓的難處——兩個經歷過亂世的文人,越聊越投機,越聊越覺得相見恨晚。
從那以后,杜甫就常來蜀州找裴迪,兩人一起登城遠眺,一起去郊外的寺廟上香,一起在江邊散步。蜀州城東有個東亭,亭邊種著幾株早梅,每到冬天,梅花就迎著寒風綻放,是蜀州難得的景致。
那年臘月,裴迪約杜甫去東亭賞梅。兩人踩著薄雪,慢慢走到亭子里,亭子周圍的梅花已經開了,白色的花瓣上沾著雪,像一個個小燈籠,寒風一吹,花香飄得很遠。杜甫站在梅花樹下,看著遠處的江水,嘆了口氣:“裴使君,你看這梅花,開得這么好,可咱們這些人,卻像斷了線的風箏,不知道飄到哪里去。”
裴迪也嘆了口氣:“是啊,亂世之中,能有這片刻的安穩,算是幸運了。”兩人坐在亭子里,喝著酒,聊著天,杜甫看著梅花說:“裴使君,我想寫首詩,和你賞梅的心境。”裴迪笑著說:“好啊,我倒要看看子美先生的妙筆。”
杜甫拿起筆,在紙上寫了起來,寫完遞給裴迪,題目是《和裴迪登蜀州東亭送客逢早梅相憶見寄》,里面有兩句:
“幸不折來傷歲暮,若為看去亂鄉愁。”
裴迪反復讀著這兩句,心里一陣發酸——“幸不折來”,是說幸好沒有折下梅花,不然看著落花,更會傷懷歲月的流逝;“若為看去”,是說要是多看幾眼這梅花,只會勾起自己的鄉愁啊!
這哪里是在寫梅花,明明是在寫亂世里的羈旅之痛!裴迪想起離開長安時的情景,想起王維還在京城,想起蜀州百姓的苦難;杜甫想起死去的兒子,想起漂泊的日子,想起長安的親人——兩句詩,道盡了兩個文人的心酸與無奈。
“子美先生,你這兩句詩,寫的不是梅,是咱們的心啊!”裴迪紅了眼眶。杜甫也嘆了口氣:“裴使君懂我。這亂世里,能找個懂自己的人,不容易啊。”
從那以后,兩人常常在東亭唱和,杜甫寫《寄裴施州》,裴迪就寫《酬杜員外》;杜甫寫《陪裴使君登岳陽樓》,裴迪就寫《登岳陽樓和杜員外》——他們的詩里,沒有風花雪月,只有亂世的疾苦,只有百姓的眼淚,只有文人的良知。杜甫后來在詩里說“裴生信英邁,屈起多才華”,這不僅僅是夸裴迪有才華,更是贊他在亂世里,依舊保持著文人的風骨——重情重義,心懷百姓。
永泰元年,裴迪因為身體不好,辭去了蜀州刺史的官職,準備回長安養老。杜甫特意從成都趕來送他,兩人在蜀州城外的渡口告別,江水滾滾東流,像他們走過的亂世歲月。“裴使君,此去長安,路途遙遠,你多保重。”杜甫握著裴迪的手,眼淚掉了下來。裴迪也紅了眼眶:“子美先生,你也要保重,希望有朝一日,咱們能在長安再聚,一起看輞川的梅花。”
船開了,裴迪站在船頭,看著杜甫的身影越來越小,最后變成一個黑點,消失在江邊的霧靄里。他摸了摸懷里的詩稿,有王維寫的“萬戶傷心生野煙”,有杜甫寫的“幸不折來傷歲暮”——這些詩,不僅是文字,更是亂世里的真情,是文人的風骨,是他們一路走來,最珍貴的念想。
亂世浮沉,有的人丟了良心,有的人忘了初心,可裴迪沒有。他冒險探監,救知己于危難,是為“義”;他心懷百姓,在蜀州救濟流民,是為“仁”;他與杜甫唱和,共訴亂世疾苦,是為“情”——這“義”“仁”“情”,就是一個文人最硬的風骨,比黃金還珍貴,比山水還長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