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首詩寫于開元二十八年(公元740年),當時他陪玄宗在興慶宮賞柳,見春風拂過柳枝,新葉簌簌生長,想起越州老家的柳樹,便隨口吟出了這四句。沒成想,這詩像長了翅膀,短短幾天就傳遍了長安,連宮里的嬪妃們,都在繡花時哼這幾句。
第三十九章賀知章:大唐詩的“狂客老神仙”
有人問賀知章,為何能把春風寫得這般鮮活。他笑著說:“不是老夫寫得好,是春風本身就有趣。你看那春風,把柳絲剪成細葉,把桃花染成粉紅,多像個手巧的裁縫啊!”
這般童心,在他晚年歸鄉時,化作了《回鄉偶書》里的鄉愁。天寶三載(公元744年),85歲的賀知章辭官歸鄉,剛到越州永興縣(今浙江蕭山)的村口,就被幾個玩耍的孩童圍住。孩童們睜著圓溜溜的眼睛,問他“老爺爺,你從哪里來”,賀知章摸著孩童的頭,鼻子一酸,隨口吟出:“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無改鬢毛衰。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
這首詩沒有華麗的辭藻,卻道盡了游子歸鄉的復雜滋味。后來他坐在鏡湖邊的石頭上,看著湖水蕩漾,又補了第二首:“離別家鄉歲月多,近來人事半消磨。惟有門前鏡湖水,春風不改舊時波。”鏡湖的水還是老樣子,可當年和他一起摸魚的伙伴,早已不在人世。賀知章望著湖水,沒有傷感,反而笑得坦然——他知道,人事會變遷,但自然的生機永遠不會停,就像他的詩,即便過了千年,依舊能讓人想起盛唐的春天。
賀知章的才華,不止在詩里,還在書法中。他與張旭、懷素并稱“唐草三杰”,尤其擅長草書。他的草書《孝經》,如今被日本皇室珍藏在宮內廳,那墨跡酣暢淋漓,線條像極了他醉酒后的步態,看似隨意,卻藏著章法。
據說他寫《孝經》時,正逢天寶元年的重陽節,他在千秋觀(后來他捐宅改建的道觀)里喝了半壇米酒,趁著酒勁,揮毫而就。寫完后,他看著紙上的字跡,笑著說:“這字里有酒氣,也有仙氣,算不得精品,卻算得真性情。”
當時的文人都以能得到賀知章的書法為榮。有次吏部侍郎向他求字,賀知章卻笑著說:“你要是能陪老夫喝三壇酒,老夫就給你寫。”侍郎真的陪他喝了三壇酒,賀知章也不含糊,當場寫了一幅草書《采蓮曲》,筆鋒靈動,像極了鏡湖的蓮葉在風中搖擺。后來這幅字被侍郎珍藏在家中,每逢文人聚會,都會拿出來展示,引得眾人嘖嘖稱贊。
賀知章的晚年,活得比詩還愜意。85歲辭官時,他對玄宗說:
“陛下,老夫老了,眼睛看不清竹簡了,想回鏡湖邊當道士,看柳樹發新芽,聽鄉鄰說吳越話。”
玄宗舍不得他走,卻也知道他心意已決,便賜他道號“四明狂客”,還親自寫了《送賀知章歸四明》相送。
太子率百官把他送到長樂坡,賀知章撩開車簾,望著長安的城門,想起36歲那年剛入長安的模樣——那時他鬢角還沒白,心里滿是“致君堯舜上”的志向;如今要走了,才明白最珍貴的,是老家的那棵老柳樹,是鏡湖的那片春波。
歸鄉后,賀知章把宅第捐了出去,改建成“千秋觀”,則在觀旁搭了個小茅屋。每天清晨,他都會沿著鏡湖散步,看漁民劃著小船采蓮,聽鄉鄰說家常話。
遇到雨天,他就坐在茅屋里,泡一壺越州的綠茶,翻著從長安帶來的《昭明文選》,偶爾興起,就提筆寫幾句詩,或練幾行草書。有次鄰村的孩童來千秋觀玩,見他在寫草書,就圍著他看,賀知章便教孩童們握筆,還笑著說:“寫字不用急,要像春風拂柳那樣,慢慢來。”
天寶三載(公元744年)秋,賀知章在睡夢中安然離世。弟子們整理他的遺物時,發現他的書桌上放著一張紙,上面寫著幾行草書,是他自己的詩:
“四明有狂客,風流賀季真。長安一相見,呼我謫仙人。”
旁邊還放著半塊從長安帶來的桂花糕,早已干硬,卻還留著淡淡的桂香——那是李白當年送他的,他一直沒舍得吃。
后世的文人,都稱賀知章為“詩狂”。這“狂”,不是乖張,不是傲慢,而是不阿諛權貴、不困于世俗的底氣。他當官五十年,始終保持著文人的本真;他寫詩19首,首首都是發自內心的真情;他練字一生,筆下都是自在的性情。
他活了85歲,從初唐的風雨走到盛唐的繁華,把人生活成了一首最動人的唐詩。如今,翻開《全唐詩》,還能讀到他的19首詩;走進浙江蕭山的賀知章故里,還能看到鏡湖邊的那棵老柳樹,據說那是他歸鄉后親手種的;在日本皇室的宮內廳能看到他的《孝經》草書,墨跡依舊鮮活。
這些都在告訴我們:盛唐雖已遠去,但那個把大唐活成詩的“狂客老神仙”,永遠留在了歲月里,留在了每一個讀他詩、品他字的人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