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薛濤:藏在花開花落里的深情,
唐憲宗元和年間的浣花溪,春天來得悄無聲息。前幾天還是光禿禿的柳枝,一夜風過就冒出嫩黃的芽;院角的枇杷樹剛謝了白花,青果就偷偷鼓了起來。薛濤坐在窗前,手里拿著塊浸了紅花汁的棉布,在一點一點往素箋上染顏色——這是她獨居后養成的習慣,自己做彩箋,自己寫心事,日子過得慢,卻也透著股旁人不懂的清雅。
這天早上,她剛把染好的紅箋晾在繩上,就看見院門外的桃花開了。粉嘟嘟的花瓣堆在枝頭,風一吹,簌簌落在青石板上,像撒了把碎胭脂。薛濤蹲下來撿花瓣,指尖剛碰到那軟乎乎的花瓣,心里“咯噔”一下——想起去年這個時候,元稹還在蜀中的,兩人也是在這樣的桃花樹下,他幫她撿花瓣,她給他寫詩,笑聲能飄出半條街。
可現在,樹還在,花還開,人卻不在了。
薛濤嘆了口氣,回到書桌前,鋪開一張剛染好的粉箋,拿起筆,墨還沒蘸滿,就先寫下了一句:
“花開不同賞。”
寫完,她停了停,看著窗外的桃花,又想起元稹走后的第一個春天。那天也是桃花開,她特意梳了好看的發髻,穿了他喜歡的藕荷色襦裙,想去錦江邊上的桃花林走走,可剛走到門口,就想起以前都是他牽著她的手,幫她避開腳下的石子,還會摘朵桃花插在她發間,說“阿濤比花好看”。那天她沒去成,一個人坐在院子里,看著桃花從開到落,花瓣落了一地,像鋪了層粉色的雪,她也沒去掃——心里空落落的,連收拾的力氣都沒有。
筆鋒再落,寫下第二句:
“花落不同悲。”
這五個字,比第一句重多了。薛濤想起去年暮春,院角的牡丹謝了。那株牡丹是元稹特意從長安帶來的品種,開的時候花瓣層層疊疊,像團火。凋謝那天,她蹲在花前,看著花瓣一片一片往下掉,眼淚忍不住掉在花瓣上,暈開一小片濕痕。
她想,要是元稹在,會跟她一起嘆口氣,說“沒關系,明年還會開”,說不定還會幫她把謝了的花埋在土里,說“給明年的花當肥料”。可那天,只有她一個人,眼淚掉完了,還得把枯花剪下來,埋在樹底下,埋的時候,手指都在抖——花開的時候沒人一起笑,花落的時候沒人一起難過,這種孤單,比吵架還讓人難受。
后來有個朋友來做客,看到她寫的這兩句詩,說“‘花開不同賞’夠讓人難受了,‘花落不同悲’才真叫戳心”。薛濤當時沒說話,給朋友添了杯茶——她知道,懂的人自然懂,就像明人郭煒說的“‘不同悲’勝‘不同賞’多多”,花開時的遺憾,頂多是“啊,這么好看的花沒跟他一起看”,可花落時的難過,是“這么讓人揪心的時刻,連個分擔的人都沒有”,就像你吃到一口超好吃的糖,想分享卻沒人在,和你摔了一跤,疼得站不起來,卻沒人扶你,后者的疼,是往心里鉆的。
筆繼續往下走,寫下后兩句:
“欲問相思處,花開花落時。”
相思在哪兒呢?不在信里,不在夢里,就在這花開花落的每一個瞬間。春天桃花開了,想起以前一起賞花的日子,是相思;夏天荷花謝了,想起以前一起在荷塘邊乘涼的夜晚,是相思;秋天菊花黃了,想起以前一起采菊花曬菊花茶的清晨,是相思;冬天梅花落了,想起以前一起在梅樹下煮酒的午后,還是相思。
薛濤把這四句詩抄了一遍又一遍,貼在書桌前,每次看到,就像看到了自己的心事——那些沒說出口的想念,那些藏在日子里的孤單,都在這二十個字里了。這就是后來流傳千古的《春望詞四首》其一,沒什么華麗的辭藻,卻把相思寫得比眼淚還疼。
過了些日子,院角的牡丹開了。今年的牡丹比去年開得還艷,紅得像火,紫得像霞,可薛濤看著,心里卻不是滋味。她想起去年元稹剛把牡丹苗帶來的時候,兩人一起挖坑、澆水,他還說“等這牡丹開了,我就寫首詩給你,讓全蜀中的人都知道,我元稹的心上人,比牡丹還美”。現在牡丹開得再好,寫詩的人卻不在了。
那天晚上,下了點小雨,雨點打在牡丹花瓣上,“滴答滴答”的,像在哭。薛濤坐在窗前,看著雨中的牡丹,眼淚又忍不住掉了下來。她鋪開一張紅箋,拿起筆,墨汁被眼淚濺上一點,暈開一小團黑,她也不管,徑直寫下:
“去春零落暮春時,淚濕紅箋怨別離。”
第144章薛濤:藏在花開花落里的深情,
去春牡丹凋謝的時候,她就是這樣,哭濕了一張又一張紅箋,心里又怨又盼——怨他走得太急,怨他承諾了卻沒兌現,可又盼著他能突然回來,像以前一樣,笑著說“阿濤,我回來了”。
她想起元稹走的時候,說“等我回長安站穩腳跟,就來接你”,她信了,每天都去院門口等,看到有長安來的馬車,就趕緊跑過去問,可每次都失望而歸。有次她甚至夢到元稹回來了,手里還拿著長安的新茶,可一醒來,屋里只有她一個人,窗外的月亮冷冷的,照得地上像鋪了層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