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任命那天,元稹都不敢信。他穿著朝廷送來的紫袍(宰相級別的官服),站在鏡子前,看著里面那個頭發(fā)都有點白了的自己,眼圈一下子就紅了——熬了這么多年,從15歲考中明經(jīng),到53歲當上宰相,他等這一天等得太久了。
第一次以宰相身份上朝的時候,他站在朝堂的前排,看著皇帝坐在龍椅上,看著下面文武百官的眼神,心里只有一個念頭:“我終于能做大事了,之前的苦沒白熬!”
他上任后,還真干了幾件實事:比如改革稅收制度,減少百姓的苛捐雜稅;比如整頓驛站,不讓官員再隨便濫用驛站的人力物力;甚至還想跟周邊的部落搞好關系,減少邊境的戰(zhàn)亂。那陣子,他天天忙到半夜,回到家累得倒頭就睡,可臉上卻帶著笑——他覺得,自己的理想終于要實現(xiàn)了。
可他忘了,官場里最可怕的不是貪官,是黨爭——當時朝廷里分成兩派,一派叫“牛黨”,以牛僧孺為首;一派叫“李黨”,以李德裕為首。這兩派跟仇人似的,你支持的我就反對,你提拔的人我就打壓,不管對錯,只看派系。
元稹剛當上宰相,就成了兩派都想拉攏又都想打壓的對象。牛黨想讓他站到自己這邊,李黨也派人來跟他套近乎,元稹偏偏不想摻和這些——他想干實事,不想搞派系斗爭。可在黨爭的漩渦里,“不想摻和”就是最大的錯。
沒過多久,李黨就先動手了。他們找了個借口,說元稹當年在通州的時候,跟一個地方官有過節(jié),還寫過詩諷刺人家,現(xiàn)在當了宰相,肯定會公報私仇。緊接著,牛黨也跟著起哄,說元稹是靠宦官當上宰相的,根本沒資格坐在這個位置上。
奏折一封接一封地遞到唐穆宗面前,全是彈劾元稹的。唐穆宗一開始還想護著他,可架不住兩派官員天天鬧,甚至有人在朝堂上跟元稹吵了起來,把朝堂搞得烏煙瘴氣。宦官們一看元稹這么快就成了眾矢之的,覺得他“不好控制”,也慢慢撤了對他的支持。
唐穆宗本來就沒什么主見,被這么一鬧,也煩了:“既然這么多人反對,那你就別當宰相了?!?/p>
就這樣,元稹的宰相生涯,維持了三個月。
被罷相那天,元稹還是穿著那件紫袍,走出宰相辦公室的時候,天正在下雨。他沒打傘,就那么淋著雨走,雨水順著頭發(fā)流到臉上,分不清是雨還是淚。他想起三個月前剛上任時的意氣風發(fā),想起自己想干的那些實事,現(xiàn)在全成了泡影——不是他沒能力,是這官場根本不給你干實事的機會。
罷相后,他又開始了被貶的日子。這次是被調到同州(現(xiàn)在的陜西大荔)當刺史,后來又被調到武昌當節(jié)度使。官職看著不算小,但都是遠離長安的地方官,再也沒機會回到權力中心。
到武昌的時候,元稹55歲了,身體越來越差,哮喘、頭痛的毛病經(jīng)常犯。他還是沒閑著,到了武昌就整頓軍隊,修復城墻,還減免了當?shù)匕傩盏馁x稅。有手下勸他:“大人,您都這歲數(shù)了,別這么拼命了,好好養(yǎng)身體吧?!?/p>
元稹笑了笑,咳嗽了幾聲:“我這輩子,要么在被貶的路上,要么在想做事的路上,現(xiàn)在能多做一點,就多做一點吧,萬一哪天走了,也沒遺憾?!?/p>
公元831年,元稹在武昌節(jié)度使任上病逝,享年57歲。臨終前,他讓手下把寫的詩稿整理好,還特意囑咐:“把我跟白居易的書信也收在一起,將來一起燒掉,免得給后人添麻煩。”
他走的時候,身邊沒有多少親人,只有幾個手下和幕僚。消息傳到長安,白居易哭得不行,寫了首《哭微之》:“今在豈有相逢日,未死應無暫忘時?!薄@輩子,他們再也見不到了;只要還活著,就永遠不會忘了對方。
宦海一場空,卻留下了不朽的詩
元稹的政治生涯,說起來挺“慘”的:想當清官,被貶;想當能臣,被罷;一輩子都在跟貪官斗、跟黨爭斗,最后卻啥也沒斗過,連死都死在了遠離家鄉(xiāng)的地方。
有人說他“傻”,不懂官場規(guī)矩,不會站隊,不然也不會落得這么個下場;也有人說他“倔”,都被貶了那么多次,還不改那認死理的脾氣,非要跟現(xiàn)實硬碰硬。
只有他知道,他不是傻,也不是倔,是心里那點“理想”沒滅。從8歲跟著娘讀書開始,他就想“靠讀書改變命運,靠當官為民做事”,這份理想,陪著他熬過了寒門的苦,陪著他扛過了貶謫的難,哪怕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他都沒放下。
他在宦海里浮浮沉沉一輩子,沒留下什么驚天動地的政績,卻留下了上千首詩。那些詩里,有他對韋叢的深情,有他對白居易的友情,更有他對百姓的同情、對官場的憤懣、對理想的執(zhí)著。
比如他寫“田家輸稅盡,拾此充饑腸”,是心疼百姓的苦;他寫“垂死病中驚坐起”,是不甘理想的碎;他寫“曾經(jīng)滄海難為水”,是難忘一生的情。這些詩,比他的官職更長久,比他的宦海沉浮更動人。
有時候想想,元稹這輩子,算不算“失敗”?從官場角度看,好像是——沒當多久宰相,沒干成多少實事,一直在被貶。從另一個角度看,他又沒輸——他守住了初心,沒跟貪官同流合污,沒在黨爭里迷失自己,還留下了這么多能讓人記住的詩。
就像他寫的:
“不是花中偏愛菊,此花開盡更無花?!?/p>
他就像秋天的菊花,在寒風里開得倔強,哪怕最后謝了,也留下了一身傲骨,讓后人記住了這個在宦海里掙扎過、理想過、也遺憾過的元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