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鶯啼穿綠柳,燕舞逐紅鱗。”
眾人你一句我一句,靈感像洛水的波似的涌出來。王郎中寫“風(fēng)暖衣沾露,天晴酒泛醇”,寫的是身上的暖意和杯里的酒;有位老官員寫“舊友重逢樂,新詞共賦頻”,道盡了老友相聚的快活;連樂師小姑娘都忍不住插了句:“船行如在畫,人醉似游春”,引得眾人都笑,李待價趕緊讓小吏記下來,說“這句子鮮活,得算上”。
小鄭給白居易讀著剛寫好的詩句,白居易聽著,指著岸邊:“你們瞧!那片桃林開得多艷!”眾人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半里地外的岸邊,一片桃林連綿著,粉色的花瓣開得滿枝滿椏,風(fēng)一吹,花瓣飄到水面上,像鋪了層粉色的雪。
“這景致,得添句!”劉禹錫來了興致,拿起筆就寫:
“桃花灼灼映春流,柳絮飄飄惹客愁。”
白居易一聽,笑著搖頭:“夢得,你這‘愁’字不對!這么好的日子,哪來的愁?我改改。”他接過筆,在旁邊添道:
“莫道愁多容易老,且將詩酒度春秋。”
“好!還是樂天兄說得妙!”眾人都鼓掌,李待價讓仆人把溫好的酒再滿上,“來,為這‘詩酒度春秋’,再干一杯!”
船行到一處淺灘,水淺得能看見水底的鵝卵石,李待價讓人停了船:“咱們上岸歇歇,吃點東西,曬曬太陽。”仆人們早把青氈鋪在岸邊的草地上,氈毯是繡著蘭草紋的,軟乎乎的;食盒一打開,香氣就飄了出來——有洛水剛撈的銀魚羹,鮮得能掉眉毛;有涼拌苜蓿,脆生生的;還有油酥杏仁、芝麻餅,最絕的是溫在炭爐上的杜康春,倒在杯里冒著熱氣,喝一口,渾身都暖了。
老人們圍坐在氈毯上,一邊吃一邊聊。王郎中說起年輕時在長安的祓禊宴:“那時候曲江池的宴才叫熱鬧!皇帝都來,滿池的畫舫,秋千架從池頭排到池尾,斗雞的場子能有十幾個!”張博士搖頭:“熱鬧是熱鬧,可拘束也多,哪像今兒在洛水,想怎么聊就怎么聊,想怎么寫就怎么寫。”
白居易喝了口羹,慢悠悠道:“熱鬧有熱鬧的好,清凈有清凈的妙。咱們這把年紀(jì),不圖別的,就圖個自在——有春風(fēng),有洛水,有老朋友,有一句半句的詩,就夠了。”眾人都點頭,覺得這話說到了心坎里。
正聊著,樂師們也下了船,琵琶姑娘坐在石頭上,指尖一挑,就彈起了《折楊柳》。劉禹錫聽得興起,從懷里摸出支竹笛,湊到嘴邊就吹了起來。
笛聲和琵琶聲纏在一起,清亮又溫柔,岸邊鋤草的農(nóng)民停下了手,連水里的魚都浮到水面上,像是在聽。有個穿粗布衫的小孩,拉著娘的手,站在遠處跟著調(diào)子拍手,嘴里還哼著不成調(diào)的曲兒。
“劉先生吹得好!”小孩脆生生喊了一聲,劉禹錫笑著朝他揮揮手,笛聲更亮了。白居易也跟著調(diào)子,輕輕拍著腿哼唱,雖然記不全詞,調(diào)子卻沒跑,自己先笑了:“老了老了,連歌都記不住了。”
太陽漸漸西斜,把洛水染成了金紅色,船影倒映在水里,像拖著一條長長的金帶子。李待價看了看天:“時候不早了,咱們該返航了,晚了風(fēng)涼。”
眾人慢慢上船,甲板上還留著花瓣的香氣。有人靠在船欄上,看著夕陽一點點沉下去;有人低頭整理詩稿,把寫好的句子疊得整整齊齊;白居易讓小鄭把今天的聯(lián)句讀給他聽,聽到“且將詩酒度春秋”時,忍不住點頭:“這句好,得記牢了。”
官船靠岸時,天已經(jīng)擦黑了。仆人提著燈籠來接,燈光映著眾人的臉,都帶著笑意。李待價讓人把今天的聯(lián)句謄抄了十五份,分給每個人:“這《三月三日祓禊洛濱》,是咱們今兒的心血,留著做個念想。”
白居易接過詩稿,用手摸了摸紙頁,感慨道:“待價啊,今兒這趟宴,比我在家悶著讀十天詩都痛快。明年三月三,咱們還來洛水泛舟,怎么樣?”李待價立馬應(yīng):“好!明年我提前備更好的酒,再請樂師多練幾首曲子!”劉禹錫也插話:“我明年給你們帶蘇州新采的碧螺春,比今年的更嫩!”
后來,有人把這組《三月三日祓禊洛濱》刻在了洛水邊的石碑上。路過的文人看到了,都要停下來讀幾句,有的還會帶著酒,沿著當(dāng)時的泛舟路線走一趟,學(xué)著當(dāng)年的樣子,在船上聯(lián)句。
再后來,連外地的文士都知道了這場洛水宴,有人特意來洛陽,就為了喝一口洛水岸邊的酒,看一眼石碑上的詩——他們說,這詩里藏著大唐春日的暖,藏著文人的閑,更藏著朋友間最珍貴的熱鬧。
而那條洛水,也因為這場宴,成了“詩河”。春風(fēng)吹過水面時,仿佛還能聽見當(dāng)年的琵琶聲、笛聲,還有老人們的笑聲、詩句聲,順著水波,飄了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