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戲班:不是伙伴,是“拆不散的一家人”
“采春班”從來不是“劉采春一個人的戲班”——是丈夫周季崇打板、兄弟周季南逗哏、女兒周德華伴舞,連趕驢車的老周(周季崇的遠房叔),都算半個家人。他們的日子,一半在戲臺,一半在趕路的驢車上。
有次去常州演出,半路遇上大雨,驢車陷在泥里,輪子轉不動。周季崇和周季南挽著褲腿在前面推,劉采春抱著剛滿五歲的德華在后面扶,雨水順著頭發往下流,打濕了戲服。德華凍得哭,喊著“娘,我冷”,劉采春就把外衫脫下來裹在女兒身上,僅穿件單衣,還笑著說:“咱德華是小英雄,再忍忍,到了常州娘給你買糖糕。”老周在旁邊趕驢,也跟著哄:“德華乖,驢兒也在使勁呢,咱們很快就到!”
第160章劉采春:市井里的文化燈塔與柔情
好不容易到了常州,找了家小客棧,劉采春先給德華洗熱水澡,又給丈夫和兄弟煮姜湯,自己卻顧不上喝,坐在油燈下縫補被泥刮破的戲服——周季崇的板帶斷了,她用粗線縫了又縫;周季南的帽子丟了個絨球,她就拆了自己帕子上的花,縫在帽子上。周季崇看著她熬紅的眼睛,遞過一杯熱茶:“歇會兒吧,明天再縫也不遲。”劉采春搖搖頭:“明天要演出,戲服破了不好看,老百姓花錢來看,咱不能糊弄。”
演出時,他們也總互相“救場”。有次劉采春唱《啰唝曲》,唱到“朝朝江口望”時,忘詞了,臉一下子紅了。臺下有人開始起哄,周季南趕緊湊上來,扮成“蒼鶻”(參軍戲里的逗樂角色),故意摔了個趔趄,逗得觀眾笑,趁這功夫小聲跟劉采春說:“錯認幾人船!”劉采春趕緊接下去,演出才沒出岔子。下臺后,劉采春有點不好意思,周季南笑著說:“嗨,誰還沒忘過詞?下次我先逗樂,給你留時間想!”
這種互相扶持,不是演出來的,是一路走出來的。他們沒賺過大錢,驢車換了三輛,戲服補了又補,可沒人說過“散伙”。周季崇常跟人說:“我家采春是臺柱子,可沒我們這幾個‘搭子’,她一個人也唱不成戲。”劉采春也說:“要是沒他們,我早撐不下去了——趕路的苦、演出的累,有家人在,就不覺得難了。”
她的情:把自己的思念,唱進《啰唝曲》里
劉采春唱的“思婦情”,不是瞎編的,是她也嘗過“分離的苦”。有次戲班要去廣州演出,路途遠,德華年紀小,經不起折騰,留在蘇州的親戚家。走的那天,德華抱著劉采春的腿哭:“娘,你早點回來,我等你給我扎小辮。”劉采春蹲下來,給女兒擦眼淚,也紅了眼:“娘很快就回來,你要聽姨婆的話。”
一路上,劉采春總想起女兒——趕驢車時,看見路邊的小丫頭,就想起德華扎著雙丫髻的樣子;吃飯時,看見別人的孩子吃糖,就想起德華愛吃的麥芽糖。到了廣州,她第一次唱《啰唝曲》里的“昨日勝今日,今年老去年”,就想起女兒:自己出來這幾天,德華會不會想娘?會不會長高一點?唱到“白發黑無緣”時,聲音忍不住抖了——她怕自己在外演出,錯過女兒長大的日子,怕女兒認不出自己。
臺下有個廣州的媳婦,聽她唱得動情,遞上一塊帕子:“姑娘,你是不是也想家里人了?我家那口子去揚州,我也總這樣想。”劉采春接過帕子,擦了擦眼睛,點點頭:“我女兒在蘇州,我出來好幾天了,想她。”那天演出結束后,她第一次給家里寫了信,信里沒說演出多熱鬧,寫“廣州的花很好,等我回去,給德華帶一朵”。
后來她唱《啰唝曲》,總帶著點自己的思念——唱“金釵當卜錢”,就想起臨走時,德華把她的小銀釵塞給她,說“娘,這個能保佑你早點回來”;唱“朝朝江口望”,就想起在廣州的碼頭,盼著寄給家里的信能早點送到。這種“把自己放進去”的深情,讓她的詞不只是“唱別人的故事”,更像“跟觀眾說自己的心里話”,所以才那么打動人。
有次周季崇跟她說:“你唱《啰唝曲》時,眼里有光,也有淚。”劉采春笑著說:“因為我知道,等的苦是什么滋味——我盼女兒,她們盼丈夫,都是一樣的。”
大唐市井里的“真藝人”,千年不褪色的“柔情”
劉采春這輩子,沒進過皇宮,沒當過官,甚至沒留下一張畫像,可她比好多文人都活得“鮮活”——她的《啰唝曲》,不是寫在紙上的死文字,是能唱、能演、能讓老百姓哭的活情感;她的家庭戲班,不是冷冰冰的“演出團體”,是能一起推驢車、一起縫戲服、一起扛苦日子的一家人。
她的文化影響,不是靠皇帝的賞賜、文人的吹捧,是靠老百姓的“口口相傳”——蘇州的媳婦教女兒唱《啰唝曲》,杭州的戲班學她的表演,后世的民間藝人跟著她用“大白話寫真情”。她就像民間文化里的一顆“種子”,落在大唐的市井里,長出了后世通俗藝術的枝丫。
而她的柔情,也不是舞臺上的“表演”,是后臺驢車里的姜湯、縫補戲服的粗線、想女兒時的眼淚——這些最普通的日常,讓我們知道,再厲害的“角兒”,也是個有血有肉的普通人,也會疼、會盼、會牽掛。
再讀《啰唝曲》,不會只覺得“這是一首思婦詩”,會想起中唐蘇州的碼頭,想起劉采春抱著女兒趕驢車的樣子,想起那些在江邊等船的媳婦——她們的苦與盼,通過劉采春的歌,穿越了千年,還能讓我們覺得“這說的是我身邊的事”。
劉采春沒留下什么貴重的遺產,她留下了最珍貴的東西——大唐市井的煙火氣,和老百姓最真的深情。這種深情,不會因為時代變了就褪色,就像她唱的“不喜秦淮水,生憎江上船”,不管過多少年,還有人在等、有人在盼,就會有人懂這句詞里的滋味。她,就是大唐民間最活色生香的“真藝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