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王昌齡與孟浩然生死不負的老友情
可他沒等到那一天。
第二天一早,王昌齡還沒醒,就聽見外面?zhèn)鱽砜蘼?。他趕緊爬起來,跑出去一看,孟浩然的家人圍著藤椅,哭得撕心裂肺——孟浩然躺在藤椅上,臉色慘白,后背的癰疽破了,已經(jīng)沒了呼吸。
“咋回事?咋會這樣?”王昌齡沖過去,抓著孟浩然兒子的胳膊,聲音都在顫抖。
“昨天跟您喝完酒,爹就說后背疼,夜里疼得厲害,早上就……就沒氣了……”兒子哭著說,手里還拿著孟浩然昨晚沒寫完的《春曉》詩稿。
王昌齡愣在那兒,腦子里一片空白。他看著孟浩然的臉,還帶著昨晚喝酒時的笑意,身體卻已經(jīng)涼透了。他想起昨天孟浩然不顧醫(yī)囑喝酒的樣子,想起他唱歌時額角的冷汗,想起沒攔住他,心里像被刀割一樣疼——是他,是他非要喝酒,才讓孟浩然走得這么早!
他蹲在地上,抱著頭,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滴在地上?!昂迫恍?,對不起……是我不好,我不該跟你喝酒……我不該……”他一遍遍地說,再也沒人回應(yīng)他了。
孟浩然的葬禮,王昌齡全程扶棺。他親手把孟浩然埋在萬山腳下,那是孟浩然最喜歡的地方,能看見漢江,能看見襄陽城。下葬那天,他沒喝酒,只是站在墳前,把那瓶沒喝完的酒灑在墳上:“浩然兄,這酒,我陪你喝……以后沒人跟我一起喝酒論詩了……”
離開襄陽的時候,王昌齡帶走了孟浩然沒寫完的《春曉》詩稿,還有當(dāng)年倆人共用的那枝筆。他坐在往長安去的馬車上,看著窗外的景色,眼淚一直掉——以前不管貶到哪兒,他都有孟浩然的信陪著,現(xiàn)在,連信都沒了。
路上,他拿出紙筆,借著馬車里的光,寫了首《哭孟浩然》:
“襄陽耆舊盡凋零,獨有龐公得此名。漢江若解幽人意,莫作東流萬里聲。”
他把孟浩然比作東漢的隱士龐德公,說襄陽的老朋友們都走了,只有孟浩然能得此美名;他還說,漢江要是懂他的心意,就別再往東流了,留住孟浩然的魂。
寫“襄陽耆舊盡凋零”的時候,他的手一直在抖,墨跡暈開了一大片——那不是墨水,是眼淚。他總在想,要是沒繞道來襄陽,要是攔住了孟浩然,是不是一切都不一樣了?這份自責(zé),像塊石頭,壓了他一輩子。
后來,王昌齡到了長安,不管去哪兒,都帶著孟浩然的詩稿和那枝筆。有人請他喝酒,他總說:“不了,我有個朋友,因為喝酒走了,我再也不跟人拼酒了?!?/p>
他還把《春曉》補全了,在后面加了句“夜來風(fēng)雨聲,花落知多少”,寫完后,他對著筆念叨:“浩然兄,你看這樣好不好?要是不好,你托夢告訴我?!?/p>
安史之亂爆發(fā)后,王昌齡被貶到龍標(biāo),路上他特意繞到襄陽,去孟浩然的墳前看看。墳上的草已經(jīng)長很高了,他蹲下來,把草拔掉,又灑了點酒:“浩然兄,我又被貶了,跟當(dāng)年一樣,可這次,沒人給我寫送別詩了……”風(fēng)一吹,草葉“沙沙”響,好像孟浩然在回應(yīng)他。
后來,王昌齡在亳州被叛兵殺害,臨死前,他手里還攥著那枝筆,懷里揣著孟浩然的詩稿。有人說,他死的時候,還在念“數(shù)年同筆硯,茲夕間衾裯”——他到死,都沒忘了那個跟他一起用一支筆寫詩、一起喝劣酒的老朋友。
他們的友情,沒有李白和杜甫那樣的千古傳唱,沒有王維和孟浩然那樣的山水共鳴,卻藏在洛陽的破屋里,藏在襄陽的酒里,藏在那枝共用的筆里,藏在“生死不負”的情義里。
是你生病,我不顧路遙來看你;是你要喝酒,我明知危險也陪你;是你走了,我用一輩子自責(zé)和懷念來記你。
現(xiàn)在再讀《送王昌齡之嶺南》,再讀《哭孟浩然》,還能想起洛陽的小破屋,想起襄陽的槎頭鳊,想起兩個老伙計,圍著一桌簡單的飯菜,喝著酒,聊著詩,把情義,都融進了歲月里。
原來最好的友情,不是錦上添花,是你來了,我就算病著,也要陪你喝一杯;是你走了,我就算活著,也永遠把你放在心里最軟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