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史之亂一來,靠山全塌了。玄宗逃到蜀地,三衛府解散,韋家也跟著衰敗,他成了沒娘的孩子,穿著破衣服,餓肚子,被小混混欺負,連一口剩飯都搶不到。有一回,他在河邊洗衣服,被人推到泥里,看著水里倒影——滿臉灰塵,頭發凌亂,哪還有半點“三衛郎”的樣子?他就哭了:“我以前到底是個什么東西?”
也就是從那天起,他開始反省:以前的威風,不是自己的本事,是皇帝的恩寵、家里的勢力;以前的快樂,是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上的——賣胡餅的老實人、被偷會的鄰家姑娘、被欺負的百姓,他們的苦,都是自己造成的。
后來他跟著老秀才學認字,讀《論語》里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就懂了:“原來我以前做的,全是‘己所不欲,偏施于人’的事。”他開始后悔,后悔搶了賣胡餅的攤子,后悔偷會鄰家姑娘,后悔欺負那些沒本事的百姓。
這種后悔,不是“一時興起”,是刻在骨子里的。他開始用詩記錄自己的反省,寫《觀田家》:“倉稟無宿儲,徭役猶未已。方慚不耕者,祿食出閭里。”意思是“百姓家里沒有存糧,徭役還沒停,我這種不種地的官員,俸祿都是百姓給的,真是慚愧啊”——這和他少年時“橫行鄉里”的樣子,簡直判若兩人。
他還寫《采玉行》,寫采玉工人的苦:“官府征白丁,言采藍溪玉。絕嶺夜無家,深榛雨中宿。”寫完后,他在詩稿上批注:“以前不知道百姓這么苦,現在才明白,我拿的俸祿,都是百姓的血汗。”
這種反省,讓他從“惡少”變成了“有良心的文人”。他不再覺得讀書寫詩是“混飯吃”,而是把詩當成“自我救贖”的工具——通過寫詩,他回憶過去的錯,反思現在的行,提醒自己不能再回到以前的樣子。
韋應物的自我救贖,從來不是“寫幾首懺悔詩”就完了——他把對過去的悔恨,變成了當官時的“實在事”,變成了對百姓的“真關心”。
他當洛陽丞的時候,有一回,一個豪門子弟欺負百姓,搶了人家的地,還把人打傷了。百姓告到他這兒,豪門子弟派人來威脅他:“你別忘了,你也是韋家子弟,別多管閑事。”
韋應物想起少年時也這么欺負過百姓,心里的火一下子上來了。他沒管威脅,直接把豪門子弟抓了,打了***板,還逼著他把地還給百姓,賠了醫藥費。有人說他“傻”,得罪豪門沒好果子吃,他卻笑著說:“我以前就是這樣的人,現在我不能再讓這種事發生。”
第三十七章韋應物:詩里藏著半輩子懺悔
后來他當滁州刺史,趕上大旱,地里的莊稼都快枯死了,百姓們哭著來找他。他二話不說,帶著官員們去田里澆水,還把俸祿拿出來,買了種子分給百姓。晚上,他坐在衙門里,寫了首《滁州西澗》:
“獨憐幽草澗邊生,上有黃鸝深樹鳴。春潮帶雨晚來急,野渡無人舟自橫。”
這首詩看著是寫景,其實藏著他的心事:“幽草”就像受苦的百姓,他“獨憐”——特別心疼;“春潮帶雨”像亂世的苦難,來得又急又猛;“野渡無人舟自橫”則是他的希望——就算沒人幫忙,他也要像小船一樣,守住百姓的安穩。
最能體現他“救贖行動”的,是那首《寄李儋元錫》。那時候他當蘇州刺史,身體不好,又趕上百姓流亡,他在詩里寫:
“去年花里逢君別,今日花開又一年。
世事茫茫難自料,春愁黯黯獨成眠。
身多疾病思田里,邑有流亡愧俸錢。
聞道欲來相問訊,西樓望月幾回圓。”
“邑有流亡愧俸錢”——這句話,成了千古名句。意思是“我管轄的地方有百姓流亡,我拿著朝廷的俸祿,心里特別慚愧”。你想想,一個以前的惡少,能說出這種話,得多不容易?他不再是那個“不管百姓死活”的韋三衛,而是那個“百姓過得不好,自己都不好意思拿工資”的韋蘇州。
有一回,他去鄉下考察,看見一個老婆婆抱著死去的孫子哭,因為旱災,孫子沒飯吃餓死了。韋應物蹲下來,握著老婆婆的手,眼淚掉下來:“是我沒本事,沒照顧好你們。”他當場就把自己的官服脫下來,當了錢,給老婆婆買了糧食,還下令減免當地的賦稅。
跟著他的小吏說:“使君,您沒必要這樣,旱災是天災,不是您的錯。”
韋應物搖搖頭:“我是父母官,百姓過不好,就是我的錯。以前我欺負百姓,現在我得加倍補償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