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不好走,天黑透的時候,他才爬到山頂。月亮掛在天上,灑下一層清輝,遠處的山巒像墨畫似的,連風里都帶著桂花香。
他找了塊石頭坐下,打開酒壇,倒了兩碗酒,一碗放在自己面前,一碗放在對面——像是盧照鄰還在似的。
“先生,我來了。”王勃端起酒碗,喝了一口,辛辣的酒滑進喉嚨,卻壓不住心里的牽掛,“你是不是真的病了?要是病了,怎么不跟我說一聲?”
風吹過樹林,沙沙作響,像是回應。王勃看著眼前的秋景,想起跟盧照鄰的約定,想起兩人在茶館里的投契,筆尖癢了——他從懷里掏出紙筆,借著月光,寫下了一首詩:
“長江悲已滯,萬里念將歸。
況屬**晚,山山黃葉飛。”
寫完最后一個“飛”字,他的眼眶有點濕。這“**晚”“黃葉飛”,哪里是寫秋景,明明是寫他等不到友人的失落,是牽掛盧照鄰的擔憂。
他把詩稿折好,放進懷里,又喝了一口酒。山頂的風越來越大,他卻不想走——好像多等一會兒,盧照鄰就會出現,笑著說“抱歉,來晚了”。
直到月亮偏西,盧照鄰也沒來。王勃拎著空酒壇下山時,心里只有一個念頭:明天,一定要去看看盧照鄰。
病榻前的慰藉:一碗藥湯,兩句詩
第二天一早,王勃就打聽著找到了盧照鄰的住處——一間偏僻的小院,院門上的漆都掉了,院子里種著棵梨樹,葉子都黃了。
他推開門,就聽見屋里傳來咳嗽聲。走進屋,看見盧照鄰躺在床上,臉色蒼白得像紙,嘴唇干裂,原本清瘦的臉,現在更沒了血色。
“先生!”王勃趕緊走過去,握住盧照鄰的手——手冰涼,還在微微發抖。
盧照鄰睜開眼,看見是他,勉強笑了笑:“你怎么來了?讓你白等了一天,對不住。”
“說什么對不住!”王勃皺著眉,“你這病,多久了?怎么不找醫生看?”
“老毛病了。”盧照鄰咳了兩聲,聲音更啞了,“之前在長安就有點咳嗽,來蜀中后更重了,身上還長了些疹子,醫生說……說可能是風疾(注:即麻風病,古代稱“惡疾”)。”
第三章王勃與盧照鄰的患難詩緣
王勃心里“咯噔”一下——他懂點醫術,知道風疾在當時是不治之癥,傳染性強,沒人敢靠近。他卻沒松手,反而更緊地握住盧照鄰的手:“別怕,我懂點醫理,我幫你看看。”
他讓盧照鄰伸出胳膊,搭在脈上——脈象細弱,像是隨時要斷的線。他摸了很久,眉頭越皺越緊,心里卻不敢說出來——這病,他真的治不了。
“怎么樣?”盧照鄰看著他,眼神里帶著期待,又帶著絕望。
王勃深吸一口氣,強裝鎮定:“沒大事,就是風寒入體,我給你開個方子,喝幾副藥,好好休養,會好起來的。”
他轉身去桌邊寫藥方,手卻抖得厲害。他知道這是安慰,他不想讓盧照鄰絕望——這個寫出《長安古意》的人,不該這么早就被病魔打垮。
接下來的日子,王勃天天來小院。他幫盧照鄰煎藥,喂他吃飯,幫他擦身——院子里的鄰居見了,都躲得遠遠的,有人還勸他“離那病人遠點,小心被傳染”,可王勃從沒聽。
有天,盧照鄰靠在床頭,看著王勃在院子里曬藥草,說道:“我想寫篇賦。”
王勃趕緊走進來:“你身子弱,別累著。”
“不累。”盧照鄰笑了笑,“我想寫棵病梨樹,就像我這樣,長在院子里,沒人管,卻還想開花結果。”
沒過幾天,盧照鄰真的寫好了,題名叫《病梨樹賦》。王勃讀的時候,看見里面有句“東海則有白麟、赤雁、黃龍、紫鳳,莫不迎氣而生,應節而止……惟此樹兮,獨違時命”,還有“王子曰:‘吁嗟病樹,生于膏壤,沐雨露之澤,承日月之精,然而未老先衰,遭霜早落’”。
他一下子就懂了——“王子”指的就是他王勃,盧照鄰是在替他抱不平,說他這么有才華,卻遭貶官,像這病梨樹一樣“未老先衰”。
王勃放下賦稿,走到盧照鄰床邊,輕聲念了兩句自己剛寫的詩:
“安知倦游子,兩鬢漸如絲。他鄉悅遲暮,不敢恨歸期。”
盧照鄰看著他,眼眶紅了:“我懂,我都懂。咱們都是倦游子,都是被命運折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