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勃走了,我也快了。”有天,他靠在床頭,對仆人說,“等我走了,把我跟王勃的詩稿放在一起,埋在潁水邊。我想跟他做鄰居,下輩子,還跟他一起聊詩。”
公元695年的秋天,潁水的水涼了。盧照鄰讓仆人把他扶到河邊,看著滔滔的河水,笑了:“阿勃,我來陪你了。”
他掙脫仆人的手,縱身跳進了潁水。那年,他約五十四歲。
消息傳到楊炯耳朵里時,他正在衢州任上。衢州偏遠,冬天特別冷,他裹著舊棉襖,坐在桌前,看著盧照鄰的詩稿,眼淚掉在紙上,暈開了“長安大道連狹斜”的字跡。
“又走了一個……”他喃喃自語,心里像壓了塊石頭。他想起寒食節的斗雞場,想起四杰圍坐在一起喝酒聊詩的日子,想起王勃的《滕王閣序》,盧照鄰的《長安古意》,還有駱賓王的《帝京篇》——那些日子,多熱鬧啊,可現在,只有他一個人了。
他拿起筆,想給盧照鄰寫篇悼文,寫了又改,改了又寫,最后只寫下一句:“同病相憐,豈惟孔子?”——孔子曾說“德不孤,必有鄰”,他們這些有才華的人,卻一個個落得如此下場,這世道,到底是怎么了?
沒過多久,駱賓王的消息也傳來了。公元684年,駱賓王跟隨徐敬業起兵反武,寫下《討武曌檄》,“請看今日之域中,是誰家之天下”,傳遍天下。
起義很快失敗,駱賓王從此失蹤——有人說他戰死了,有人說他隱居了,還有人說他被武則天派人殺了,沒人知道他的下落。
楊炯聽到消息時,在整理《王勃集》。他看著駱賓王的詩稿,想起那個在斗雞場里捋著胡子笑的老人,想起他寫給王勃的《和李明府》,心里一陣發酸。“駱大人,你到底去哪了?”他對著空無一人的房間,輕聲問,“你是不是也跟阿勃、照鄰一樣,走了?”
公元693年,楊炯被貶到盈川任縣令。盈川偏遠荒涼,百姓生活困苦。他到任后,整日忙于政務,想為百姓做點實事,可心里的郁氣卻越來越重。
他想起四杰的遭遇:王勃溺亡,盧照鄰投水,駱賓王失蹤,自己被貶——他們一個個都有才華,都想為國效力,到頭來,卻都不容于權貴,落得個命運多舛的下場。
“我們到底做錯了什么?”有天晚上,楊炯坐在縣衙里,喝著悶酒,對著窗外的月亮,喃喃自語,“我們只想寫點真東西,只想為百姓做點事,為什么就這么難?”
公元695年,楊炯在盈川任上去世,年僅四十三歲。臨死前,他把《王勃集》和四杰的詩稿放在一起,囑咐下屬:“把這些東西好好保存,別讓它們丟了。我們雖然走了,但這些詩,這些想法,要傳下去。”
楊炯死后,初唐四杰的故事,漸漸成了長安城里的傳說。有人說他們是“狂士”,不懂官場規矩;有人說他們是“天才”,可惜生不逢時;還有人說他們的詩“太硬”,不如宮廷詩溫柔。
不管別人怎么說,他們的詩,卻一直流傳了下來。
王勃的《滕王閣序》成了千古絕唱,“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每個讀書人都能背;
楊炯的《從軍行》“寧為百夫長,勝作一書生”,成了邊塞詩的開端;
盧照鄰的《長安古意》,讓人們看到了長安的繁華與暗流;
駱賓王的《討武曌檄》,讓人們記住了那個敢罵武則天的老人。
多年后,杜甫在《戲為六絕句》里寫下:“王楊盧駱當時體,輕薄為文哂未休。爾曹身與名俱滅,不廢江河萬古流。”——那些嘲笑四杰的人,早已被人遺忘,四杰的詩,卻像江河一樣,永遠流淌。
當我們讀起“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讀起“寧為百夫長,勝作一書生”,讀起“長安大道連狹斜,青牛白馬七香車”,讀起“請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誰家之天下”時,我們想起的,不只是四首詩,更是四個命運坎坷卻始終堅守理想的文人。
他們或許沒有高官厚祿,或許沒有長壽善終,可他們用自己的筆,為初唐文壇點亮了一束光;用自己的命,寫了一首屬于寒士的悲歌。
就像楊炯在《王勃集序》里寫的那樣:“龍朔初載,文場變體,爭構纖微,競為雕刻……王勃思革其弊,用光志業。”他們或許沒能徹底改變那個時代,可他們的精神,卻影響了一代又一代的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