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聞君欲行,頻望南徐州。
窮巷獨閉門,寒燈靜深屋。
北風(fēng)吹微雪,抱被肯同宿。
君行到京口,正是桃花時。
舟中饒孤興,湖上多新詩。
潛虬且深蟠,黃鵠舉未晚。
惜君青云器,努力加餐飯。”
讀到“惜君青云器,努力加餐飯”時,王昌齡的手頓了頓,眼淚就涌了上來。“惜君青云器”——是懂他的才華,是惋惜他的遭遇;“努力加餐飯”——是勸他別太在意仕途,先照顧好身體,別讓朋友擔(dān)心。
沒有華麗的詞藻,沒有激昂的口號,就這么兩句家常話,卻比任何安慰都管用。他抬頭看著岑參,想說點什么,卻發(fā)現(xiàn)喉嚨哽咽,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岑參拍了拍他的肩,笑著說:“別跟個娘們似的哭哭啼啼!江寧有秦淮河,有玄武湖,你去了多寫點詩,寄給我!我還等著看你寫江南的春天呢!”
“好!”王昌齡用力點頭,把詩稿疊好,揣進(jìn)懷里,貼在胸口,“我到了江寧,第一時間就給你寫詩!你也多寫點邊塞的事情,我還沒聽夠呢!”
第二天一早,王昌齡背著行囊,出了長安城門。沒讓任何人送,卻在快到灞橋時,看見路邊的柳樹上,掛著個布包——是岑參放的,里面有一包剛烤好的餅,還有一張紙條,上面寫著:“路上餓了吃,別委屈自己。”
王昌齡拿起布包,心里暖烘烘的。他抬頭看了看長安的方向,又看了看通往江寧的路,忽然覺得,這貶謫的路,好像也沒那么難走了。
到了江寧,王昌齡住進(jìn)了縣衙旁的小院子。院子里有棵老槐樹,一到夏天就開滿了花,像岑參送他的詩里寫的“正是桃花時”。他每天處理完公務(wù),就坐在槐樹下,拿出岑參送的宣紙,寫江寧的雨,寫秦淮河的夜,寫玄武湖的荷花。
他給岑參寫了封信,說:“江寧的雨,比長安軟,落在荷葉上,像你詩里的‘北風(fēng)吹微雪’,只是暖多了。我每天都吃你送的餅,沒委屈自己,你放心。”信里還附了首《江寧春夜》,寫的是槐樹下的月色,字里行間,沒了之前的低落,多了些平和。
岑參收到信,高興得跟什么似的,趕緊回信:“能看到你寫江南的春,比我自己去了還高興!安西的風(fēng)沙還在吹,我一讀到你的詩,就覺得心里亮堂。你接著寫,我接著看,咱哥倆,就算隔著千山萬水,也跟在一塊兒似的!”
后來,王昌齡在江寧待了三年,寫了不少好詩,比如《采蓮曲》里的“荷葉羅裙一色裁,芙蓉向臉兩邊開”,都是他在秦淮河畔看到的景色。
他每次寫詩,都會想起岑參的那句“努力加餐飯”,想起長安柳下的那壺?zé)峋疲睦锞陀辛藙拧皇菫榱耸送荆菫榱瞬还钾?fù)朋友的懂,不辜負(fù)自己的詩心。
天寶八載,王昌齡被調(diào)往龍標(biāo),離京前,他特意去了趟岑參的住處,卻發(fā)現(xiàn)岑參又去了邊塞。他在桌上留了封信,還有一枝從江寧帶回來的蓮蓬:“子建,我又要走了,去龍標(biāo)。蓮蓬是秦淮河的,你回來嘗嘗,比邊塞的葡萄干甜。記住,你在邊塞也要‘努力加餐飯’,別讓我擔(dān)心。”
岑參回來看到信和蓮蓬,眼眶紅了。他把蓮蓬晾干,掛在窗前,每次寫邊塞詩,都要看看——那是江寧的春天,是朋友的牽掛。他寫了首《寄王江寧》,說“相思不可見,空望織女星”,把對王昌齡的想念,都寫進(jìn)了詩里。
再后來,安史之亂爆發(fā),兩人斷了聯(lián)系。岑參在邊塞浴血奮戰(zhàn),王昌齡在龍標(biāo)保護(hù)百姓,他們心里,都沒忘了長安柳下的約定——要好好活著,要接著寫詩,要再喝一壺?zé)峋啤?/p>
可惜,他們終究沒能再見面。王昌齡在亳州被叛兵殺害,岑參在安史之亂后郁郁而終。但他們的友情,卻藏在了“惜君青云器,努力加餐飯”的詩句里,藏在了秦淮河的蓮蓬和邊塞的葡萄干里,藏在了兩個詩人彼此懂、彼此勸勉的暖里。
現(xiàn)在讀岑參的《送王大昌齡赴江寧》,還能想起長安暮春的楊柳,想起酒肆里的熱酒,想起兩個老朋友,一個怕對方委屈自己,一個怕對方丟了詩心,用最家常的話,給了對方最有力的支撐。
原來最好的友情,不是“茍富貴,勿相忘”,是你失意時,我懂你的才華,勸你“加餐飯”;是你遠(yuǎn)走時,我盼你的平安,等你的詩句。
就像長安的柳,每年春天都會發(fā)芽,他們的友情,也跟著春天,活在了每一個懂詩、懂情的人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