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韋莊:從六十歲進士到前蜀宰相,
公元894年的春天,長安城里的桃花開得鬧哄哄的,老書生韋莊站在吏部的榜單前,手卻抖得厲害——紅紙上“韋莊”兩個字,擠在一堆年輕名字里,格外扎眼。這一年,他整整六十歲,頭發(fā)都白了大半,熬成了“新科進士”。
誰能想到,這個本該在家含飴弄孫的老頭,前半輩子考了十幾次科舉,從長安考到江南,從青絲考到白發(fā);更沒人想到,十年后,他會站在四川的土地上,成了前蜀的開國宰相,把亂世里的“詩心”,變成了治國的“章法”。
他這一輩子,就像晚唐的一張縮影:前半生追著唐朝的“落日”跑,后半生在蜀地的“微光”里,活出了另一種模樣。
六十歲的“校書郎”:遲到四十年的功名,嘗不出甜滋味
韋莊中進士那天,沒有像年輕人那樣歡呼雀躍,只是默默走到榜前,用手摸了摸自己的名字,指尖蹭到朱砂,紅得像血。旁邊有個二十出頭的新科進士,蹦蹦跳跳地過來拍他的肩:“老丈,您可真厲害!六十歲還能中,我輩楷模??!”
韋莊笑了笑,沒說話——他自己知道,這“楷?!北澈螅刂嗌倏唷亩畾q第一次落榜,到六十歲終于及第,四十年里,他餓過肚子,逃過黃巢的兵災,在江南的雨里漂泊了十年,甚至差點死在逃難的路上?,F(xiàn)在終于考上了,可他一點都高興不起來,因為眼前的唐朝,早就不是他年輕時想效忠的那個“大唐”了。
中進士后,他被派了個“校書郎”的官——聽起來文雅,其實就是個抄書的小官,從九品,比芝麻官還小。每天的活兒就是在史館里抄錄舊檔案,看著那些泛黃的文書,記錄著唐朝曾經(jīng)的繁華:貞觀之治、開元盛世,再看看窗外長安的樣子——街面上行人稀少,城墻上的磚都掉了皮,偶爾能看見朱溫的士兵騎著馬耀武揚威,他心里就像堵了塊石頭。
有一回,他抄到韋應物的檔案,上面寫著“蘇州刺史,正四品下”,再看看自己的官階,忍不住嘆了口氣。同事聽見了,勸他:“老韋,別愁了,六十歲能有個官做,不錯了!”韋莊搖搖頭:“我不是愁官小,是愁這唐朝,快沒了。”
這話還真讓他說中了。當時的唐昭宗,就是個傀儡皇帝,權(quán)力全在朱溫手里。朱溫想把長安遷到洛陽,方便自己控制,大臣們敢怒不敢言。韋莊看著朝堂上的亂象,看著百姓們又開始收拾行囊逃難,想起了當年黃巢起義時的慘狀,夜里睡不著,就爬起來寫詩。
他寫“誰謂傷心畫不成,畫人心逐世人情”,說的是畫家能畫出山水,卻畫不出百姓的傷心;他寫“盡道隋亡為此河,至今千里賴通波”,借隋朝的運河,暗諷唐朝的統(tǒng)治者只懂折騰百姓。可這些詩,他不敢拿出來給人看,只能藏在抽屜里——在亂世里,連寫詩都得小心翼翼。
這個六十歲的“新科進士”,得到了年輕時夢寐以求的功名,卻發(fā)現(xiàn)自己就像站在快沉的船上,手里的船槳,根本劃不動這亂世的浪。
《臺城》里的“無情柳”:他看透了唐朝的“命”
公元896年,韋莊奉命去金陵(現(xiàn)在的南京)出差。金陵是六朝古都,當年的臺城(六朝皇宮所在地)還在,只是早就荒了。他閑著沒事,就去臺城逛了逛。
那天的天氣不好,陰沉沉的,臺城的城墻塌了大半,荒草長得比人還高,只有城墻邊的柳樹,長得枝繁葉茂,枝條垂下來,遮住了斷壁殘垣。韋莊站在柳樹下,看著眼前的景象,想起了唐朝的皇宮——長安的大明宮,不也跟這臺城一樣,快成廢墟了嗎?
他掏出筆,在墻上寫了首《臺城》:
“江雨霏霏江草齊,六朝如夢鳥空啼。
無情最是臺城柳,依舊煙籠十里堤?!?/p>
“無情最是臺城柳”——這話說得真狠,可也真準。不管六朝怎么滅亡,不管多少人死去,柳樹還是每年發(fā)芽,長得郁郁蔥蔥,好像什么都沒發(fā)生過。韋莊寫的是臺城的柳,罵的卻是唐朝的“命”——那些當權(quán)者,就像這柳樹一樣,不管國家快亡了,不管百姓快死了,依舊只顧著爭權(quán)奪利,一點“情分”都沒有。
出差回來后,他更確定了:唐朝沒救了。朱溫的勢力越來越大,殺大臣、換皇帝,跟玩似的。韋莊在史館里抄書,每天都能聽到壞消息:今天哪個大臣被朱溫殺了,明天洛陽的宮殿又修好了,后天皇帝又被脅迫著下了道沒用的圣旨。
有一回,他跟幾個同事喝酒,喝到半醉,有人哭著說:“咱們都是唐朝的官,可現(xiàn)在連唐朝的命都保不住,活著還有啥意思?”韋莊沒哭,只是端著酒杯,一口喝干,說:“哭有啥用?能保一點是一點,能留一點是一點?!?/p>
他說的“留一點”,就是編《又玄集》。當時戰(zhàn)亂不斷,很多詩人的作品都散佚了,有的被燒了,有的丟了,韋莊看著心疼——這些詩,是中晚唐的“魂”,要是沒了,后人就再也看不見那些年的故事了。
他從史館里找,從自己的舊稿里翻,從朋友那里借,花了整整兩年時間,編成了《又玄集》。里面收了杜甫、李賀、白居易這些大詩人的詩,也收了不少不太出名的詩人的作品,一共兩百九十七首,全是他一句一句抄下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