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王昌齡與岑參努力加餐飯里的暖
天寶五載的暮春,長安西市的“醉墨軒”酒肆,楊柳絮飄得滿屋子都是,落在案上的詩稿上,就像撒了把飄雪。
岑參拿著剛收到的消息,腳步匆匆往里趕,青袍的下擺都被風吹得翹了起來。他剛從安西都護府回來沒半年,還沒來得及跟老朋友好好聚聚,就聽說了王昌齡的事——被貶江寧丞,明天就要離開長安。
“昌齡兄!”一進門,岑參就看見王昌齡坐在靠窗的老位置,面前擺著一壺沒怎么動的酒,手里端著枝狼毫筆,凝視著空白的宣紙。陽光透過窗欞,照在他鬢角的白發上,竟比去年見時,多了好些滄桑之感。
王昌齡抬起頭,看見岑參,愣了愣,才勉強笑了笑:“子建(岑參字),你怎么來了?”他聲音嘶啞,像是剛嘆過氣。
岑參趕緊坐下,把手里的布包往桌上一放,里面是兩包從邊塞帶回來的葡萄干,還有一疊宣州宣紙——都是王昌齡平時愛用的。“聽說你明天要走,我能不來嗎?”岑參拿起酒壺,給王昌齡滿上,“這酒涼了,我讓掌柜的換壺熱的,咱哥倆今天喝幾杯,好好聊聊!”
王昌齡沒攔著,輕輕搖了搖頭:“聊啥呢?聊我這一輩子,貶了一次又一次?從嶺南到江寧,越貶越偏,我這枝筆,都快寫不動了。”他把筆往紙上一擱,紙角被風吹得卷起來,像他此刻皺著的眉頭。
岑參知道他心里堵得難受。王昌齡是“七絕圣手”,“秦時明月漢時關”寫得多有勁兒,當年在長安,多少人圍著他求詩。就因為性子直,不會拍權貴的馬屁,總被穿小鞋。這次被貶,說是“不附權責”,說白了,就是不愿跟李林甫那幫人同流合污。
“昌齡兄,你別這么說!”岑參把葡萄干推到他面前,“你這枝筆,寫的是邊關的明月,寫的是百姓的苦,跟你在哪兒當官沒關系!我在安西的時候,天天盼著能讀到你的詩,每次收到你的信,我都跟弟兄們念,他們都說,‘這王大人生在江南,卻懂咱邊塞的魂’!”
王昌齡拿起顆葡萄干,放進嘴里,甜里帶澀,很像他這些年的日子。“邊塞……我沒去過,卻總寫邊塞。”他忽然笑了,“當年你跟我說,安西的風沙能把人吹走,胡笳聲能把人聽哭,我還不信,現在倒覺得,那樣的地方,比長安干凈。”
“干凈是干凈,可苦啊!”岑參想起在邊塞的日子,零下幾十度的天,穿著單衣站崗,喝著摻了雪的酒,“但苦歸苦,心里敞亮!你看那些戍邊的弟兄,沒一個抱怨的,因為他們知道,守著的是家國。你去江寧,雖不是守邊,江寧的百姓也需要你這樣的官——不貪不占,還能寫兩句詩,給他們留些念想。”
掌柜的端來熱酒,酒香一下子漫開來。岑參給兩人滿上,舉杯說:“先喝一杯!這杯敬你——敬你不管貶到哪兒,都沒丟了寫詩的初心!”
王昌齡也舉杯,酒液滑過喉嚨,暖得胸口發顫。他想起當年在長安,跟岑參一起改詩的日子——岑參寫了《逢入京使》,“馬上相逢無紙筆,憑君傳語報平安”,他幫著改了個“傳”字,說“傳語比捎信更急,更像邊塞的樣子”;他寫了《出塞》,岑參說“‘但使龍城飛將在’這句太硬,得加點柔的,比如‘不教胡馬度陰山’,剛柔相濟才好”。
那時候多好啊,不用想貶謫,不用想權貴,就圍著一張桌,一支筆,一壺酒,聊詩,聊遠方。
“子建,你說我是不是太犟了?”王昌齡放下酒杯,手指摩挲著杯沿,“要是我學著跟那些人虛與委蛇,是不是就能留在長安,不用去江寧?”
岑參放下酒杯,盯著他的眼睛:“昌齡兄,你要是那樣的人,我還會跟你喝這杯酒嗎?你那‘青云器’,不是用來給權貴拍馬屁的,是用來寫好詩、做好官的!江寧雖偏,它容得下你的犟,容得下你的詩,這就比長安強!”
“青云器”——這三個字戳中了王昌齡的心。他這輩子,最在意的就是別人說他有才華,可這才華,卻總讓他四處碰壁。岑參這么說,不是安慰,是懂他——懂他的犟,懂他的才華,懂他不愿妥協的底氣。
那天晚上,兩人喝到酒肆打烊,掌柜的催了好幾次,才戀戀不舍地往外走。長安的夜,月光灑在青石板路上,好像鋪了層霜,楊柳絮還在飄著,粘在兩人的衣袍上,似乎舍不得他們分開。
“明天我就不送你了。”岑參從懷里掏出張紙,上面是他剛寫好的詩,“我嘴笨,不會說啥好聽的,就寫了首詩給你,你路上看看。”
王昌齡接過紙,借著月光,一行行讀下去:
“對酒寂不語,悵然悲送君。
明時未得用,白首徒攻文。
第二十五章王昌齡與岑參努力加餐飯里的暖
澤國從一官,滄波幾千里。
群公滿天闕,獨去過淮水。
舊家富春渚,嘗憶臥江樓。
自聞君欲行,頻望南徐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