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韋應物:安史之亂把他打落塵埃
韋應物一開始讀書,為了“混口飯吃”,讀著讀著,他發(fā)現(xiàn)“詩”這東西,不僅能換飯吃,還能“裝下”他的苦、他的痛、他的思念。
他先是“抄詩”。找到別人的詩稿,就一筆一劃地抄下來,抄李白的“天生我材必有用”,抄杜甫的“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抄王維的“空山新雨后”。抄著抄著,他就有了想法:“我也能寫,我要把我的日子,我的感受,都寫進詩里。”
他寫的第一首詩,是《逃難》,寫的就是他逃亡的日子:“避亂逢亂世,他鄉(xiāng)客思深。衣冠迷故國,黎庶盡知音。”雖然寫得簡單,有點粗糙,這是他第一次,用文字把“苦”說出來,寫完后,他哭了——積壓在心里的委屈、痛苦,好像都隨著筆墨流走了。
后來,他開始給人“寫碑文”“題詠”換飯吃。有戶人家辦喪事,讓他寫篇碑文,他就根據(jù)人家的描述,寫逝者的生平,寫得情真意切,家屬看了哭了,給了他兩斗米;有個酒樓開業(yè),讓他寫首題詠詩,他就寫“酒樓高百尺,俯瞰大江流。賓客盈門至,笙歌滿座秋”,老板看了高興,給了他一壺酒、兩碟小菜。
慢慢的,越來越多的人找他寫詩、寫碑文,他再也不用乞討、撿剩飯了,甚至能攢下一點錢,租了個小屋子,有了“書房”(其實就是一張破桌子,一堆舊書)。
他寫的詩,越來越有“味道”。他寫亂世里的百姓:“田家已耕作,井屋起晨煙。桑女務蠶作,農(nóng)夫亦良勤”——他開始關注普通人的生活,不再是以前那個“橫行鄉(xiāng)里”的無賴;他寫自己的思念:“故園東望路漫漫,雙袖龍鐘淚不干”——他想念長安,想念韋家,想念以前的日子,這種想念,不再是“想當侍衛(wèi)耍無賴”,而是“想回到安穩(wěn)的時光”;他寫覺醒:“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他后悔少年時沒好好讀書,現(xiàn)在只能加倍努力。
有一回,他遇到以前的一個狐朋狗友,那個朋友也落魄了,看見韋應物在讀書寫詩,就嘲笑他:“韋三衛(wèi),你咋變成書呆子了?以前的威風呢?”
韋應物放下書,平靜地說:“以前的威風是假的,靠皇帝、靠家里;現(xiàn)在的讀書寫詩是真的,靠我自己。我覺得現(xiàn)在這樣,挺好。”
那個朋友愣了,說不出話來——他還是那個韋應物,又不是那個韋應物了。以前的韋應物,眼睛里只有囂張、只有玩樂;現(xiàn)在的韋應物,眼睛里有了平靜、有了堅定、有了對生活的熱愛。
安史之亂結(jié)束后(763年),韋應物已經(jīng)32歲了。這八年里,他從一個“沒靠山、沒本事”的落魄侍衛(wèi),變成了一個“會讀書、會寫詩”的文人,還因為詩寫得好,被人推薦當了個小官——洛陽丞(洛陽的一個小吏,負責地方治安)。
雖然官小,韋應物做得很認真。以前他是“橫行鄉(xiāng)里”的無賴,現(xiàn)在他是“維護治安”的官,他知道百姓的苦,所以從不欺壓百姓,反而經(jīng)常幫百姓解決困難——有農(nóng)戶的莊稼被淹了,他就幫著申請減免賦稅;有小吏欺負百姓,他就嚴肅處理,哪怕對方是豪門子弟。
有人說他“傻”:“你以前也是豪門子弟,現(xiàn)在干嘛幫這些窮百姓?”
韋應物說:“我以前就是欺負百姓的無賴,現(xiàn)在我要彌補以前的過錯。而且,百姓過得好,國家才能好。”
后來,他因為政績好,又會寫詩,一步步升官,從洛陽丞做到了滁州刺史、江州刺史,最后做到了蘇州刺史——這就是后人稱他“韋蘇州”的原因。
當了蘇州刺史后,他還是保持著“讀書寫詩”的習慣。每天處理完政務,就回到書房,讀讀書,寫寫詩,他的詩越來越“清雅”,越來越“有禪意”——寫江南的春雨:“春潮帶雨晚來急,野渡無人舟自橫”;寫蘇州的風景:“漠漠帆來重,冥冥鳥去遲”;寫自己的生活:“今朝郡齋冷,忽念山中客”。
這些詩,沒有少年時的囂張,沒有亂世時的痛苦,只有平靜、淡然、對生活的熱愛。有人說他的詩“詩中有畫,畫中有詩”,和王維的詩并稱“王韋”,成為中唐山水田園詩的代表。
他后來在《逢楊開府》里,把人生總結(jié)得明明白白:“武皇升仙去,憔悴被人欺。讀書事已晚,把筆學題詩。兩府始收跡,南宮謬見推。非才果不容,出守撫煢嫠。”——從“憔悴被人欺”到“出守撫煢嫠”(當?shù)胤焦侔矒峁聝汗褘D),他的人生,因為安史之亂,徹底“翻盤”了。
如果沒有安史之亂,他可能還是那個“鮮衣怒馬、橫行鄉(xiāng)里”的韋三衛(wèi),一輩子靠皇帝的恩寵、家里的勢力混日子,最后可能因為賭錢輸光家產(chǎn),或者得罪人被打死,成為歷史上一個無名的“豪門無賴”。
安史之亂,把他的“靠山”全毀了,把他從云端摔進泥里,逼著他“醒過來”,逼著他讀書、寫詩,逼著他成為一個“有用的人”。這場亂世,是他的“災難”,也是他的“機遇”;是他的“轉(zhuǎn)折點”,也是他的“重生”。
韋應物晚年在蘇州,經(jīng)常坐在書房里,看著窗外的春雨,想起安史之亂時的日子——想起破廟里的柴火,想起老秀才給的《論語》,想起在河邊練字的自己。他常常對身邊的人說:“我這輩子,最該感謝的,就是安史之亂。要是沒有那場亂世,我永遠不知道自己能活成什么樣。”
安史之亂毀了他的“少年荒唐”,卻也成就了他的“晚年清雅”;毀了他的“靠山”,卻也逼出了他的“本事”;讓他嘗盡了“被人欺”的苦,卻也讓他懂得了“尊重人”的甜。
這就像人生——有時候,我們會遇到“天塌下來”的事,會失去我們以為“永遠不會失去”的東西,會被人欺負、被人嘲笑、被人看不起,會覺得“活不下去了”。可正是這些“打不倒我們的事”,會逼著我們“醒過來”,逼著我們成長,逼著我們成為更好的自己。
韋應物少年時“無賴”,不是因為他壞,是因為他“沒經(jīng)歷過苦”,不知道“靠山”會倒,不知道“本事”才重要;安史之亂讓他經(jīng)歷了“苦”,讓他明白“靠誰不如靠自己”,讓他從“混不吝”的少年,變成了“有擔當”的文人、官員。
他的詩,之所以能流傳千年,不是因為辭藻華麗,是因為里面藏著“真實的人生”——有少年的荒唐,有亂世的痛苦,有覺醒的努力,有晚年的平靜。我們讀他的詩,讀的不是“詩”,是“人生”,是“所有打不倒你的,終將成就你”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