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裴迪:禪意詩風里的空靈境界
他站在那兒,看著自己的腳印一個接一個被云光“侵”沒,心里空落落的,又特別踏實——這不是時光在走嗎?腳印是“過去”,云光是“現在”,“侵”的那一刻,過去就變成了現在,現在又會變成過去,像流水似的,抓不住,留不下,就是這“留不下”里,藏著最本真的生命道理。
后來他把這五個字寫進詩里,王維看了拍著大腿說:“裴兄,你這‘侵’字,比我的‘照’字妙啊!我寫‘明月松間照’,是光照著松;你這‘云光侵履跡’,是光跟著人走,連時光都活了!”裴迪笑了,他要的就是這個“活”——禪不是死的,時光不是死的,山水也不是死的,它們都在動,都在和人互動,而這互動里的“慢”與“靜”,就是禪的味道。
還有那句“山翠拂人衣”,更是把這種“物我交融”寫絕了。你想啊,山翠是死的嗎?是靜止的顏色嗎?在裴迪眼里不是——那是活的,是有脾氣、有溫度的。
那是個春天的早晨,裴迪從輞川的草廬出發,去山里采新茶。山道兩旁的樹剛冒出新葉,翠綠翠綠的,像剛染過的綢緞。風一吹,樹枝就往路中間擺,那些新葉擦過他的衣襟,涼絲絲的,像有人用手輕輕掃過。
他走得慢,故意把胳膊往樹枝那邊湊了湊——你猜怎么著?那些山翠好像真的在“拂”他的衣服,不是一下兩下,是跟著他的腳步,一下輕、一下重,有時候還會把碎葉落在他的衣襟上,像給衣服繡了朵小綠花。
他低頭看著那些碎葉,覺得不是在“走山路”,是在“和山翠聊天”——他往前走,山翠就湊過來碰他;他停下來,山翠就圍著他轉,沒有人和物的界限,沒有“我”和“自然”的分別,就像一滴水融進了大海里。
后來他把這句寫進詩里,有人問他:“裴兄,山翠怎么會‘拂’人衣呢?這不是瞎寫嗎?”裴迪指著自己的衣襟說:“你看,上次去山里,山翠還在我衣服上留了葉子呢——不是我寫它拂我,是它真的在拂我。你心里把它當朋友,它就會跟你互動;你心里把它當死的景色,它就只是顏色而已。”
這話正好被王維聽見了,王維笑著補充:“裴兄這是寫出了‘青靄入看無’的真意啊!我寫青靄,是走進霧里,人和霧就分不清了;他寫山翠,是山翠來碰人,人和山就分不清了——都是物我兩忘,可他更質樸,更像山里的人說的話。”
裴迪的禪意詩,就是這樣——沒有華麗的辭藻,沒有深奧的道理,全是他眼睛看見的、耳朵聽見的、手摸到的真實。
他寫“茶煙輕飏處,心與白云閑”,是清晨煮茶時,看水汽飄向天空,覺得自己的心也跟著飄上去,和白云一起慢慢走;
他寫“漁舟逐晚唱,歸鳥入林深”,是傍晚在江邊看漁船回來,聽漁民唱著歌,看鳥兒飛進樹林,覺得自己也該像漁船、像歸鳥,回到該回的地方,守著該守的靜。
晚年的裴迪,很少出門了,每天就在竹下掃葉、煮茶、讀詩。有晚輩來問他:“先生,怎么才能寫出帶禪意的詩啊?”裴迪指著竹下的落葉說:“你先別想著寫詩,先蹲下來,聽聽落葉落在地上的聲音;先別急著趕路,先停下來,看看云光怎么漫過你的腳;先別總想著‘我要怎么樣’,先想想‘山翠想怎么樣’——等你把自己放進山水里,把心放進日子里,禪意自然就來了,詩自然就成了。”
他說這話的時候,陽光正透過竹葉,落在他的白胡子上,像撒了一層碎金。竹下的石桌上,放著他剛寫的詩:
“竹掃階前葉,茶烹石上泉。
心閑無一事,坐看白云遷。”
沒有禪字,沒有佛語,可每個字里,都是禪的空靈,都是生命的沉思——就像他一輩子那樣,在山水里悟禪,在禪里寫詩,在詩里活成了一道安靜的風景,活成了輞川的風、蜀州的云,活成了后人讀詩時,能感受到的那一份通透與平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