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采萍看著那斛珍珠,白花花的,像雪,也像眼淚。她想起以前唐玄宗陪她賞梅,說“朕的梅妃,比珍珠還珍貴”;現在他用珍珠來“安慰”她,就像用銀子打發一個陌生人。她覺得諷刺,拿起筆,在紙上寫下:
“桂葉雙眉久不描,殘妝和淚污紅綃。
長門盡日無梳洗,何必珍珠慰寂寥。”
“桂葉雙眉久不描”,是她現在的樣子——眉毛早就不描了,連鏡子都懶得照;“殘妝和淚污紅綃”,是她夜里哭的時候,眼淚把舊妝暈開,紅綃裙上全是印子;“長門盡日無梳洗”,她把自己比作漢代的陳皇后,陳皇后被漢武帝冷落,住在長門宮,她現在也一樣;“何必珍珠慰寂寥”,是她最想說的話——我缺的不是珍珠,是陛下的心意,你既然忘了我,送珍珠又有什么用?
她讓老宮女把珍珠和詩一起退回去。唐玄宗看了詩,據說愣了半天,嘆了口氣,卻沒再找她——他身邊有楊貴妃,有牡丹,早忘了還有一株梅在東宮冷著。
從那以后,江采萍更沉默了。她每天就在院子里的枯梅下坐著,要么寫詩,要么發呆。她寫“玉階生白露,夜久侵羅襪”,寫她夜里站在臺階上,白露打濕了襪子,冷得刺骨;她寫“卻下水晶簾,玲瓏望秋月”,寫她放下簾子,看著窗外的月亮,像看著自己的命——清冷,又孤獨。
有次老宮女跟她說“陛下和楊娘娘去華清池了,聽說路上運了好多荔枝”,江采萍笑了笑:“荔枝甜,可吃多了,會膩的。”她沒說的是,梅花雖然淡,可香得久;牡丹雖然艷,開敗了就沒了。唐玄宗不懂,他只愛眼前的甜。
安史之亂:梅花凋零,血染深宮
天寶十四載(755年),安祿山的叛軍打進了長安。消息傳來時,江采萍在上陽東宮的窗前寫詩。老宮女慌慌張張地跑進來:“姑娘,不好了!叛軍來了,陛下帶著楊娘娘跑了!”
江采萍手里的筆掉在紙上,墨暈開一大片,像血。她愣了半天,才問:“陛下……沒讓人來叫我?”
老宮女搖了搖頭,哭著說:“陛下帶著親信跑了,后宮的人都忘了,咱們快逃吧!”
江采萍沒逃。她站起來,走到院子里,看著那幾株枯梅,笑了——她這輩子,像梅一樣,開在盛唐的繁華里,也落在亂世的烽火里。她不想逃,也不想被叛軍侮辱——她是唐玄宗的梅妃,是那個愛梅的女子,不能丟了梅花的骨氣。
她讓老宮女先逃,“你有家,快去找家人”。然后她回到屋里,找出那件最愛的素裙,洗干凈,穿在身上;又找出那支白玉笛,擦干凈,放在懷里。她走到院子里的井邊,看著井里自己的影子——還是素裙,還是清雅,像剛入宮時的樣子。
她對著井拜了拜,拜的是莆田的父母,拜的是曾經的梅閣,拜的是那個愛過她的唐玄宗。然后她用白綾裹住身體,縱身跳進了井里——像一片凋零的梅花瓣,輕輕落進水里,沒有濺起太多水花。
等唐玄宗后來帶著人回到長安,平定了叛亂,才想起上陽東宮的江采萍。他派人去尋,找了好久,才在井里發現了她的尸體——素裙還在,白玉笛還在懷里,人卻已經涼了。
唐玄宗抱著她的尸體,哭了好久。他想起以前陪她賞梅,想起她吹的《梅花落》,想起那首《謝賜珍珠》,覺得心口疼。他下令,以妃禮安葬江采萍,在她的墓周圍種滿梅花,“讓梅花陪著她”。
這又有什么用呢?江采萍再也看不到了。她像一株被烽火燒了的梅,根還在,可花已經落了,再也開不起來了。
梅魂不朽:一首詩,一朵梅,留在盛唐的記憶里
江采萍死了,她的詩、她的梅,卻留在了盛唐的記憶里。
后來的文人,都愛寫她。有人寫“梅妃昔在昭陽殿,笑倚梅花醉春色”,回憶她得寵時的樣子;有人寫“上陽宮里三千怨,卻為梅花一斷魂”,可憐她失寵后的寂寥;還有人寫“井畔殘梅猶帶雪,此身原是玉精神”,贊美她投井時的高潔。
她的《謝賜珍珠》,成了唐代宮怨詩里最有名的一首。后來的宮女,要是被冷落了,都會偷偷念這首詩——“何必珍珠慰寂寥”,說出了多少宮廷女子的心里話:她們要的不是珠寶,是真心,是被記得,可在這深宮里,真心比珍珠還難得。
而她愛的梅花,也成了她的象征。現在去莆田,還有人說江家小院的梅樹是她栽的;去長安,雖然上陽東宮早就沒了,可還有人會指著大明宮的方向,說“以前那里有個梅妃,像梅花一樣清雅”。
江采萍的一生,其實是盛唐宮廷女子的縮影——她們像花一樣,被皇帝喜歡時,就被捧在手心;不喜歡時,就被扔在角落,甚至在亂世里被遺忘。江采萍不一樣,她像梅一樣,即使被冷落,也不迎合、不低頭;即使要死,也保持著自己的高潔。
她沒爭過楊貴妃,也沒怨過唐玄宗——她用一首《謝賜珍珠》,寫下了自己的哀愁;用一縱身的決絕,守住了自己的尊嚴。就像梅花,不管是開在繁華的梅閣,還是落在冷清的東宮,甚至凋零在亂世的井里,都始終帶著那股清香氣,讓人忘不了。
再讀《謝賜珍珠》,好像還能看見那個穿著素裙的女子,站在上陽東宮的冷院里,對著一斛珍珠,寫下那句“何必珍珠慰寂寥”。她的字里行間,沒有恨,只有哀——哀自己的命,也哀這深宮里所有女子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