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炯在家里整理詩稿,有人敲門。開門一看,是王勃的族弟,那孩子臉色慘白,嘴唇凍得發紫,一進門就“撲通”跪下:“楊兄,我哥……我哥沒了!”
楊炯手里的筆“啪”地掉在紙上,墨水暈開一大片。他沖過去抓住那孩子的胳膊:“你說什么?阿勃怎么了?”
“我哥去交趾看我伯父,回來的時候渡海,不小心掉水里了……救上來的時候,人已經不行了,才27歲啊!”孩子的哭聲撕心裂肺。
楊炯腦子里“嗡”的一聲,他想起去年春天,王勃還跟他說“等我從交趾回來,咱們去塞北看看,寫點邊塞詩”;想起兩人在茶舍里聊文學革新,說要“讓唐詩比漢賦還厲害”;想起王勃寫《滕王閣序》時,派人快馬把稿子送給他,信里還寫“你看看,這‘落霞與孤鶩齊飛’,夠不夠勁”……
那些畫面像走馬燈似的在眼前轉,他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覺得胸口堵得慌,眼淚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后來,王勃的族人把他的詩稿整理好,送到楊炯手里,懇請他寫篇序言。楊炯坐在桌前,看著那些熟悉的字跡,手抖得握不住筆。
他寫了又改,改了又寫,最后在序里寫下:“嗟乎!天道如何?吞恨者多。嗚呼!知音難遇,壯志未酬。”
他在序里,特意寫了王勃南下探父的孝行,寫了他“思革其弊”的文學理想,寫了他“下筆成章,千言立就”的才華。每一個字,都浸著眼淚。
再后來,楊炯因為堂弟參與徐敬業反武兵變,被牽連貶官。走在被貶的路上,他看著窗外的風景,懂了王勃當年寫“同是宦游人”的心情。他摸出懷里的《王勃集》,翻到《送杜少府之任蜀州》那頁,輕聲念:“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
風從車窗里吹進來,帶著塵土的味道。他知道,王勃雖然走了,但他們一起推動的文學革新,還在繼續;他們的友誼,會像這詩句一樣,永遠留在初唐的文壇里。
千年后的回響
楊炯晚年回到長安時,已是白發蒼蒼的老人。他坐在窗前,翻著王勃的詩稿,旁邊還放著盧照鄰的《長安古意》、駱賓王的《帝京篇》。
有人問他:“您覺得,當年你們幾個,真的改變了文壇嗎?”
楊炯笑著點頭,指了指桌上的詩稿:“你看,現在的年輕人寫的詩,不再是只寫宮廷里的花花草草了。他們寫塞漠,寫江河,寫百姓的生活,這就是我們當年想做的事。”
他沒說的是,多年后,有個叫杜甫的詩人,寫了首《戲為六絕句》,里面說“王楊盧駱當時體,輕薄為文哂未休。爾曹身與名俱滅,不廢江河萬古流”。這評價,比任何贊譽都讓他欣慰。
初唐四杰,四個命運坎坷的文人,卻用自己的筆,把詩歌從宮廷的狹小天地,引向了江山塞漠的廣闊世界。王勃的雄渾、楊炯的剛健、盧照鄰的鋪陳、駱賓王的激昂,共同奠定了盛唐詩歌的基礎。
而王勃與楊炯的友誼,就像這初唐文壇里最亮的一束光——從十歲宴上的遙遙一瞥,到春日茶舍的惺惺相惜,再到生死相隔的痛惜,他們用才華和真心,演繹了一場“知己難遇,千古同欽”的佳話。
窗外的海棠開得正好,像極了662年那場升平宴上的模樣。
楊炯拿起筆,在王勃的詩稿上輕輕題了一句:“青史留名,不負少年時。”
這,大概就是對他們半生知己路,最好的注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