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白居易送一個朋友離開江州,在江邊的船里喝酒。天很黑,風很大,江面上飄著楓葉和荻花,看著就讓人心里發沉。他們喝著酒,聊著天,聊著聊著,就聽見遠處傳來琵琶聲——聲音又輕又怨,像有人在哭,又像有人在嘆氣。
白居易一下子就被吸引了,說:“這琵琶彈得真好,咱們去找彈琵琶的人聊聊吧。”朋友說:“說不定是哪個歌女,有什么好聊的?”白居易卻堅持:“這么好的琴聲,肯定有故事。”
他們讓船夫把船劃過去,果然看見一艘小船上,有個女人抱著琵琶,坐在船頭。白居易大聲說:“姑娘,你的琵琶彈得真好,能不能再彈一曲?我們給你錢。”
女人猶豫了一下,還是點了點頭。她調了調弦,輕輕撥了一下,聲音剛出來,江面上的風好像都停了。她彈的是首哀怨的曲子,一會兒像急雨噼里啪啦往下落(大弦嘈嘈如急雨),一會兒像兩個人在小聲說話(小弦切切如私語),一會兒又像珠子落在玉盤里(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
白居易和朋友都聽呆了,連酒都忘了喝。彈完一曲,女人放下琵琶,嘆氣道:“我好久沒彈琵琶了,今天見你們是好人,才彈給你們聽。”
白居易問她:“姑娘,你以前是做什么的?怎么會在這里彈琵琶?”女人的眼淚一下子就下來了,說起了自己的故事:
她以前是長安有名的歌女,十三歲就學會了彈琵琶,多少王公貴族都想聽她彈一曲。那時候,她穿的是綾羅綢緞,戴的是金銀珠寶,天天在酒樓上彈琵琶,客人給的賞錢能堆成山。可后來,她老了,客人也少了,最后嫁給了一個商人。商人只就知道賺錢,把她一個人留在船上,去外地做生意,她天天彈琵琶解悶。
第七十章白居易《琵琶行》的“天涯淪落人”
白居易聽完,心里像被針扎了一樣——這女人的命,不就跟他一樣嗎?以前在長安風光無限,現在卻淪落天涯,沒人在乎。他想起在長安當諫官的日子,想起被貶到江州的委屈,想起理想碎了一地,忍不住說:“姑娘,你不用難過,我跟你一樣,也是個‘天涯淪落人’啊!”
那天晚上,他們聊了很久,女人彈了一首又一首琵琶曲,白居易喝了一杯又一杯酒。臨走前,白居易說:“姑娘,你的故事太讓我感動了,我要寫一首詩,把你的故事記下來。”
回到茅草屋,白居易借著松脂的光,拿起筆,一口氣寫下了《琵琶行》。
從“潯陽江頭夜送客,楓葉荻花秋瑟瑟”,到“千呼萬喚始出來,猶抱琵琶半遮面”,再到“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每一句都帶著他的眼淚,帶著他的委屈,帶著他對命運的感慨。
尤其是“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語”這幾句,以前沒人這么寫音樂——不是說“彈得好聽”,是把聲音寫成畫面,讓讀者好像真的聽到了琵琶聲,這就是“以聲寫情”的妙處。
后來有人說,《琵琶行》是“中國敘事詩的巔峰”,不是沒有道理——它不光寫了琵琶女的故事,還寫了白居易自己的故事,寫了所有“不得志的人”的故事。
《琵琶行》寫出來后,很快就傳遍了江州,傳到了長安,甚至傳到了皇宮里。有人讀了,哭了;有人讀了,想起了自己的委屈;還有人讀了,開始同情白居易——原來這個“被貶的罪官”,心里裝著這么多的苦。
精神蛻變:從“兼濟天下”到“獨善其身”,不是放棄是成長
寫完《琵琶行》,白居易好像變了個人——以前的他,像個渾身是刺的刺猬,不管遇到什么事,都要沖上去爭一爭;現在的他,好像溫柔了很多,開始學著跟自己和解,跟命運和解。
他在廬山腳下蓋了間草堂,不再住城里的茅草屋。草堂很簡單,幾間屋子,院子里種了些竹子和菊花,門口有一條小溪,溪水清澈見底。每天早上,他就起來看竹子、喂魚;上午,就坐在草堂里讀佛經;下午,就去廬山里散步,跟山里的和尚聊天;晚上,就點著燈,寫點喜歡的詩,不再寫那些罵貪官、反映疾苦的諷喻詩了。
有人說他“消沉了”“放棄理想了”,白居易不這么認為。他在給朋友的信里寫:“以前我總想著‘兼濟天下’,想替所有百姓出頭,現在才知道,我連自己都保護不了,怎么替別人出頭?不是我不想幫百姓,是我沒能力了。現在我能做的,就是‘獨善其身’,好好過日子,不跟自己較勁,也不跟命運較勁。”
他的“獨善其身”,不是消極避世,是在現實面前,學會了調整自己。以前他覺得,在長安當官,才能幫百姓;現在他覺得,就算在江州,也能做些小事——比如,老農的茶葉賣不出去,他就幫老農寫廣告,讓城里的商人來買;鄰居家的孩子沒書讀,他就把自己的書拿出來,教孩子認字;江州鬧糧荒,他就給刺史提建議,讓官府開倉放糧,雖然刺史不一定聽,但他還是會說。
有次,他去廬山散步,遇到一個農民在地里種麥子。農民說:“今年天旱,麥子長得不好,要是再不下雨,就沒收成了。”白居易聽了,就幫農民找水源,還跟其他農民一起挖水渠,把山泉水引到田里。雖然水渠不長,只能澆幾畝地,但農民們都很感激他:“白先生,謝謝你,要是沒有你,我們的麥子就完了。”
白居易看著綠油油的麥子,心里暖暖的——他發現,就算不能“兼濟天下”,能幫身邊的人做點小事,也挺好的。以前他追求的是“大理想”,現在他明白,“小溫暖”也很重要。
他還開始反思以前的脾氣——以前在長安,他太耿直了,不管什么事,都要直說,不懂得變通,所以才會得罪那么多人,才會被貶。現在他覺得,有時候,說話委婉一點,做事靈活一點,反而能把事辦成。他在詩里寫:
“廬山煙雨浙江潮,未至千般恨不消。
到得還來別無事,廬山煙雨浙江潮。”
意思是,以前總想著追求遠方的風景,覺得得不到的才最好;現在到了遠方,才發現其實沒什么特別的,眼前的風景也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