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里寫的是宮里的熱鬧,每個字都透著冷——笙歌越響,越顯得宮女的孤寂;水晶簾越亮,越照得人心慌。他寫的哪里是宮女?是他自己,是所有在官場里“戴著面具”的士人。
后來有權貴聽說他會寫詩,讓他給宮里的貴妃寫“頌詩”,他卻把這首《宮詞》遞了過去。權貴看了臉一沉:“顧況,我讓你寫頌詩,你寫這些‘孤寂’,是想咒宮里嗎?”他卻笑:“大人,我寫的是宮里的真樣子——您看見笙歌,沒看見宮女眼里的淚;就像您看見官場的熱鬧,沒看見我們這些小官心里的苦。”
第八十章顧況把鄉愁折進船票,羈旅唱進竹枝
那天他差點又被貶,多虧李泌護著他。事后李泌勸他“別太耿直”,他卻搖頭:“我寫宮怨,不是要惹禍,是想告訴世人——不管是宮里的宮女,還是官場的小官,都是人,都有委屈。要是連這點委屈都不敢寫,我這詩還有什么用?”
他的宮怨從來不是“同情宮女”那么簡單,是借宮女的“孤寂”,說自己的“失意”;借宮里的“熱鬧”,諷官場的“虛浮”。就像水晶簾后的影子,看著是宮女的,其實是他自己的——在那個“多說多錯”的年代,他只能用這種“隱喻”,把心里的苦悄悄說出來。
羈旅:竹枝詞里的“飄零痛”
顧況這輩子,走得最多的就是貶官的路。從長安到饒州,從饒州到巫山,再從巫山到茅山,每一次趕路,都像在“熬苦藥”——路遠、車顛、住的驛站漏雨,有時候連口熱飯都吃不上。
有次他從巫山往饒州趕,走的是楚地的山路,夜里住在一個破驛站。驛站里的老掌柜會唱竹枝詞,晚上沒事就拉著他喝酒,唱“巴人夜唱竹枝后,腸斷曉猿聲漸稀”。顧況跟著學,唱著唱著就紅了眼——老掌柜唱的是楚地的風俗,他聽的卻是自己的漂泊。
老掌柜跟他說,楚地人唱竹枝詞,總愛提娥皇女英的傳說——當年舜帝死在蒼梧,娥皇女英追過來,哭出血淚,滴在竹子上,成了“湘妃竹”。顧況摸著驛站里的竹桌,上面的紋路像眼淚,想起這些年的日子:貶官、趕路、想家,不也像娥皇女英一樣,在“追”一個遙不可及的夢嗎?
他借著酒勁,寫了首《竹枝曲》:
“帝子蒼梧不復歸,洞庭葉下荊云飛。
巴人夜唱竹枝后,腸斷曉猿聲漸稀。”
詩里有舜帝的傳說,有楚地的竹枝詞,還有他的“腸斷”——歷史的滄桑和個人的飄零,混在一塊兒,比山路還難走。
第二天趕路,他聽見路邊的農夫也在唱竹枝詞,調子跟老掌柜的一樣,卻多了句“日子再苦也得走”。他覺得,羈旅不算什么——農夫們天天在山路上走,比他還苦,卻還在唱著歌;娥皇女英雖然悲傷,卻留下了“湘妃竹”的故事。他的漂泊,至少還能寫成詩,能讓后人知道,中唐有個叫顧況的人,曾在楚地的山路上,唱著竹枝詞,想著家。
他的羈旅從來不是“為賦新詞強說愁”,是真真切切的“痛”——走破了鞋子,凍壞了手腳,想家想得心發慌;可也是這些“痛”,讓他寫出了最真實的詩,讓他明白了“日子再苦也得走”的道理。就像楚地的竹枝詞,調子悲,詞里卻藏著“韌”——再難的路,只要接著走,總能看到頭。
流星劃過,卻成了恒星
顧況活了94歲,在唐代詩人里算是長壽的。他這輩子,像顆流星——年輕時在官場“閃”過,寫過刺人的詩,懟過權貴,卻沒留下“耀眼”的官位;中年在貶路上“飄”過,把鄉愁、宮怨、羈旅都寫進詩里,卻沒像李白、杜甫那樣“名滿天下”。
誰也沒想到,這顆“流星”,最后成了“恒星”——他的奇崛詩風,照亮了韓愈、李賀的“韓孟詩派”;他的通俗樂府,滋養了白居易、元稹的“新樂府運動”;他的《茶賦》,把煮茶寫成了“隱逸精神”,啟迪了后世文人的茶道美學。
就像他在茅山煮的茶——剛煮的時候,茶湯是淡的,沒人在意;越煮越濃,香味越飄越遠,最后成了“千年回甘”。他的詩,當時沒人覺得有多“好”,越往后,越有人懂:懂他“故鄉何處一歸船”的鄉愁,懂他“水晶簾卷近秋河”的失意,懂他“巴人夜唱竹枝后”的漂泊。
他在《行路難三首》里嘆“生死皆由天”,他的文字,卻沒跟著生死走——那些藏在詩里的情感,那些融在字里的風骨,像茅山的竹子,一年又一年,綠了又黃,黃了又綠,卻永遠活著。
這就是顧況——一顆看似“墜落”的流星,終以詩行為火,熔鑄成了跨越千年的恒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