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裴迪:寒門士子的詩路啟程
公元716年,關中平原的風裹著黃土味兒,刮過渭水岸邊的一個小村落。土坯墻的茅屋里,一聲嬰兒的啼哭混著灶膛里柴火的噼啪聲,裴迪就這么來了世上——家里祖上沒出過半個當官的,老爹是個靠天吃飯的佃農,老娘縫補漿洗補貼家用,“寒微”兩個字,打小就刻在他的骨血里。
那會兒的關中不像長安城里那般光鮮,村落稀稀拉拉散在田埂邊,春天刮黃沙,夏天遭蝗災,冬天凍得人縮成一團。裴迪長到五六歲,就跟著老爹下地拾麥穗,光著腳踩在滾燙的田壟上,聽風吹過麥浪的聲音,看夕陽把遠處的秦嶺染成金紅色。他不識字,卻愛跟著村里的老秀才后面聽背書,老秀才念“關關雎鳩,在河之洲”,他就盯著河邊的蘆葦蕩發呆,覺得那些鳥叫、水流聲,比任何話都好聽。
十歲那年,老爹在地里中暑,躺了半個月就走了。老娘牽著他的手,眼淚抹了一把又一把:“娃啊,咱沒本事,你要是想活命,要么跟著鄰村的木匠學手藝,要么……去山里找個寺廟當雜役。”裴迪攥著老娘粗糙的手,看著自家漏雨的屋頂,想起之前跟著貨郎去過一次嵩山腳下,那山里的樹比村里的房子還高,泉水甜得能解餓——他咬了咬牙:“娘,我去嵩山,我不想一輩子刨土,我想認字,想把看到的那些山山水水,說給人聽。”
老娘湊了半袋小米,連夜給他縫了件粗布衣裳,裴迪背著包袱,揣著老秀才送的半本《楚辭》,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村子。那會兒的嵩山不像后來那么多道觀寺廟,大多是隱者搭的草廬,或是樵夫住的山棚。
他沿著崎嶇的山路往上走,走累了就靠在樹干上歇腳,渴了就喝山泉水,餓了就嚼幾口小米。走了三天,終于在一片密林中找到一間廢棄的草廬,屋頂漏著天,四壁透著風,可他看著周圍“林薄蒙翳”的景象——枝葉纏纏繞繞,把天空遮得只剩零星光斑,鳥兒在枝頭跳著叫,松鼠抱著松果從腳邊溜過——覺得心里踏實了,“就這兒了”。
往后的日子,裴迪過得像個山野村夫。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去山澗挑水,劈柴補草廬,中午趁太陽足,就把老秀才給的《楚辭》攤在石頭上讀,不認識的字就記在樹干上,碰到下山的樵夫就問。
傍晚的時候,他就坐在草廬前的石頭上,看夕陽把山林染成橘紅色,聽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有時候興起,就學著村里的民歌調子,把看到的景色隨口唱出來:
“青山銜落日,清泉繞柴門,鳥歸林深處,風送野花香”
——沒人聽他唱,可他自己覺得痛快,好像那些憋在心里的話,都順著歌聲融進了山水里。
嵩山的日子苦,冬天冷得睡不著,他就把所有破衣裳都裹在身上,抱著柴火盆發抖;夏天蚊蟲多,咬得渾身是包,他就坐在月光下,看著螢火蟲飛,把那些小蟲子當成天上的星星。可他不覺得苦,因為這山里的一切都在“教”他寫詩。
春天,他看著竹筍從土里冒出來,就寫“新筍破春泥,節節向云齊”;夏天,暴雨過后山澗漲水,他就寫“驟雨打林葉,飛泉落石磯”;秋天,野果熟了,他就摘幾顆揣在懷里,寫“秋實掛枝頭,酸甜入客愁”;冬天,大雪封山,他就趴在窗邊,寫“千山覆白雪,萬徑人蹤滅”——那些詩沒有紙筆記錄,都刻在他的腦子里,刻在他對山水的執念里。
在山里待了近十年,裴迪從一個瘦弱的少年長成了挺拔的青年,臉上帶著山野的風霜,眼神卻清亮得像山泉水。他的詩越寫越熟,心里漸漸有了個疙瘩:“我寫這些山水,難道就只能讓松鼠、鳥兒聽嗎?”他想起老娘臨走時的眼神,想起村里那些一輩子沒走出過田埂的人,突然覺得,不能一直躲在山里——他想出去看看,想讓更多人知道,山水里藏著這么多好句子,想試試,像那些讀書人一樣,靠筆桿子謀一條出路。
開元末年的長安,正是最熱鬧的時候。朱雀大街上馬車轔轔,酒肆茶坊里人聲鼎沸,穿著綾羅綢緞的公子哥兒騎著高頭大馬,腰間的玉佩叮當作響。裴迪背著包袱,站在長安城門口,看著眼前的繁華,心里又慌又怯——他身上的粗布衣裳洗得發白,鞋子上還沾著嵩山的泥土,和這城里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他在長安城的東南角找了個小客棧住下,客棧老板看他老實,收的房錢很便宜。每天天不亮,他就揣著自己寫的詩稿,去各個官員的府邸遞“刺”(名片)——可寒門士子沒人脈,那些官員要么不見,要么接過詩稿隨手就扔。有一次,他去一個姓王的侍郎府上,門房看他穿得寒酸,直接把他推搡到地上,詩稿撒了一地,還罵道:“哪來的窮酸小子,也不看看這是什么地方,滾遠點!”
裴迪蹲在地上,撿著被踩臟的詩稿,眼淚在眼眶里打轉,他沒哭——他想起嵩山的風雪,想起那些在草廬里凍得發抖的夜晚,“這點苦算什么”。他拍了拍詩稿上的土,坐在街邊的石階上,看著來來往往的行人,覺得長安城像個巨大的“名利場”,每個人都在追名逐利,可自己只想找個懂詩的人,好好聊聊山水,聊聊心里的話。
第八十六章裴迪:寒門士子的詩路啟程
轉機發生在一個初夏的午后。那天他去曲江池邊散心,曲江池邊柳絲依依,荷花開得正艷,不少文人墨客在池邊的亭子里喝酒賦詩。裴迪找了個僻靜的角落,拿出紙筆,想寫幾句關于荷花的詩,就聽見身后有人說:“這位兄臺,看你寫詩的神情,倒像是個懂山水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