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贈我者誰?東鄰嬋娟子。
因思贈時語,特用結終始。
永愿如履綦,雙行復雙止”
——在院子里曬舊物,看到當年湘靈送的布鞋,想起她當年說“要像鞋一樣,成雙成對”,可最后,還是沒能如愿。
那些年,他寫的詩里,總藏著這樣的小細節:一雙舊布鞋、一塊粟米糕、一句山歌,全是湘靈的影子。家妓的歌聲再好聽,也蓋不過當年湘靈的小調;姑娘們的笑臉再甜,也抵不過湘靈當年遞野草莓時的溫柔。
他終于明白,遺憾就是遺憾,不管用什么方法,都填不滿。養家妓不過是讓自己暫時忘了疼,疼終究還在,只要一靜下來,就會鉆出來,提醒他當年的錯過。
七十五歲的遣散:不是放棄,是終于釋懷
公元845年,白居易75歲,身體越來越差,連走路都得靠人扶。這一年,他做了個決定:把家里剩下的幾個家妓,全遣散了,一個都不留。
那天早上,他坐在堂屋里,看著站在下面的幾個姑娘,都是十五六歲的年紀,眼睛里滿是疑惑。白居易咳嗽了幾聲,慢慢說:“你們都還年輕,別在我這兒耗著了。我給你們準備了銀子,拿著錢,回家找爹娘,或者找個好人家,好好過日子。以后別再做這行了,太苦。”
姑娘們都哭了,有的說“先生,我們不走,我們照顧您”,有的說“先生,您別趕我們走”。白居易擺了擺手:“不是趕你們走,是我快不行了,不能再耽誤你們。你們的日子還長,得自己好好過。”
他讓管家把銀子分給姑娘們,還特意給每個姑娘寫了封信,信里寫著“找個老實人,勤勤懇懇過日子,比什么都強”。姑娘們拿著銀子和信,哭著給白居易磕了個頭,才慢慢走了。
看著姑娘們的背影,白居易心里反而松了口氣——這輩子,他耽誤了湘靈,可至少,他沒耽誤這些姑娘。他終于不用再靠影子過日子了,也終于敢直面心里的遺憾了。
遣散家妓后,他把那個裝著湘靈繡品的木匣拿了出來,打開一看,里面的繡帕還在,上面的并蒂蓮雖然有點褪色,卻還能看清。他摸著繡帕,想起了湘靈當年哭著說“我還在等你”,眼淚又掉了下來,可這次,沒有之前的痛苦,只有淡淡的釋然。
他在木匣里放了一張紙條,上面寫著“湘靈,這輩子我對不起你,下輩子,我一定早點找到你,再也不分開”。然后把木匣重新鎖好,放在了書架最顯眼的地方。
沒過多久,白居易就病倒了。臨終前,他拉著楊氏的手說:“我這輩子,最對不起的人是湘靈,最虧欠的人是你。還好,我沒耽誤那些姑娘,也算彌補了一點。”
楊氏點了點頭,眼淚掉了下來:“我懂,你這輩子,不容易。”
公元846年,白居易在洛陽的小院里去世,享年75歲。死后,家人按照他的遺愿,把那個裝著湘靈繡品的木匣,跟他一起埋在了香山寺旁邊。
現在再看“櫻桃樊素口,楊柳小蠻腰”,沒人會覺得這是“老來風流”的證據,反而會心疼那個藏在詩句背后的老頭——他不過是想在晚年,找一點沒來得及珍惜的溫暖,找一點沒來得及說出口的抱歉。
白居易的一輩子,愛過,錯過,遺憾過,也補償過。他告訴我們,遺憾不可怕,可怕的是一直活在遺憾里,用錯誤的方式填補;釋懷也不難,難的是敢直面那些錯過,敢在最后,給別人一個機會,也給自己一個交代。
這就是白居易晚年的“放縱”——一場關于遺憾、關于懷念、關于釋懷的心事,藏在櫻桃口、楊柳腰的詩句里,藏在遣散家妓的不舍里,藏在那個永遠沒打開的木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