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長慶二年(822年),44歲的賈島熬出了頭——放榜那天,他在榜單中間看到了自己的名字!他當時就瘋了,在長安街上又哭又笑,拉著路人就說“我中了!我中了!”晚上,他買了半斤酒,一盤花生米,一個人坐在破屋里喝到天亮——這是他來長安二十多年,過得最痛快的一天。
他還沒高興多久,麻煩就來了。中了進士后,他寫了首《病蟬》,里面有兩句:
“露重飛難進,風多響易沉。”
本來是寫蟬被露水打濕、被風吹得叫不出聲,可有人跟權貴打小報告:“賈島這是在諷刺您啊!說您打壓人才,讓有本事的人沒法出頭!”
權貴一聽就火了,立馬找了個由頭,把賈島和另外幾個“不聽話”的進士一起貶了——別人貶到近一點的地方,他倒好,直接被貶到千里之外的四川,連個正經官職都沒撈著,給了個“長江縣主簿”的虛銜,相當于現在的縣政府文書,管管檔案、寫寫報告。
44歲的賈島,背著行李,從長安往四川走。一路上,山高水遠,他看著路邊的枯草,想起考了二十多年科舉,好不容易中了,卻落得這個下場,心里又酸又澀。可他還是沒放下筆,走一路寫一路,寫下了
“劍門忽斷蜀川開,萬井雙流滿眼來”
——就算被貶,他眼里的山水,還是能寫成詩。
貶謫入蜀:四川的小官舍里,最后把詩刻進了時光里
開成二年(837年),賈島到了四川遂州長江縣(現在的四川遂寧大英縣)。這個小縣城,比長安差遠了——沒有繁華的街道,沒有熱鬧的酒肆,只有一條渾濁的河,幾間矮矮的土房。他的主簿官舍,就在河邊,下雨的時候,墻皮都能掉下來。
賈島沒抱怨。他每天按時上班,幫著縣令整理文書,記錄賦稅,下班了就坐在門口的石頭上,看著河水流過,琢磨詩句。當地人都知道,這個新來的賈主簿是個“詩瘋子”——有時候走路撞到人,第一反應不是道歉,是抓著人家問“你剛才說的‘流’字,用在詩里好不好?”有時候半夜睡不著,還會起來點燈寫詩,鄰居都能聽見他小聲念叨的聲音。
他在長江縣待了三年,寫下了不少好詩。比如《夏夜登南樓》:
“水岸寒樓帶月躋,夏林初見岳陽溪。
一點新螢報秋信,不知何處是菩提。”
夜里登上南樓,看著月亮照在水上,螢火蟲飛過來,他想起了當和尚的日子,也想起了長安的時光,可字里行間沒有抱怨,只有一種淡淡的平靜——好像他終于接受了自己的命運。
開成五年(840年),賈島被調到普州(現在的四川安岳)當司倉參軍,還是個小官,管管倉庫里的糧食和布匹。這時候的他,已經快60歲了,頭發(fā)全白了,背也駝了,還是改不了“苦吟”的毛病。有一次,他寫《寄武功姚主簿》,里面有句“相思聊悵望,潤氣遍衣巾”,為了“潤”這個字,他跟普州的縣令爭論了半天,最后縣令笑著說:“賈老,你贏了,這個字確實好。”
會昌三年(843年)的冬天,四川特別冷。賈島在官舍里整理文書,覺得胸口發(fā)悶,咳嗽不止。他想站起來倒杯水,可剛一起身,就倒在了地上。等別人發(fā)現的時候,他已經沒氣了,手里還拿著一支筆,桌上放著一張沒寫完的詩稿,上面寫了“秋風生渭水”五個字——這是他年輕時寫過的句子,到了晚年,還是忘不了。
這一年,賈島64歲。他一輩子沒當過大官,沒賺過多少錢,甚至沒成家立業(yè),就這么孤零零地死在了異鄉(xiāng)的官舍里。當地人把他埋在普州的一座山上,墓碑上只刻了“唐詩人賈島之墓”七個字。
誰也沒想到,這個一輩子坎坷的小官,會因為他的詩,被記住一千多年。后來的人,把他和孟郊并稱“郊寒島瘦”,說他的詩“清奇僻苦”,卻字字見真章;再后來,有人專門跑到四川,去看他當年住過的官舍,去讀他寫過的詩;直到現在,課本里還印著他的“鳥宿池邊樹,僧敲月下門”,每個學生都知道,有個叫賈島的詩人,為了一個字,能琢磨好幾天。
命運多有意思——那些當年打壓他的權貴,早就被人忘了名字;那些跟他一起考科舉的官宦子弟,也沒留下什么痕跡;可賈島,這個從和尚變成書生,從書生變成小官的“詩囚”,卻憑著一首首摳出來的詩,把自己的名字刻進了唐詩里,刻進了中國人的記憶里。
現在再走在四川的長江縣,或者普州的老街上,說不定還能聽見有人念叨他的詩。風一吹,好像還能看見那個白發(fā)蒼蒼的老人,坐在河邊的石頭上,手里拿著筆,對著流水,一遍又一遍地琢磨著詩句里的字——他這一輩子,沒贏過命運,卻贏了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