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李白與玉真公主:道觀月光下的才情
天寶三載的春天,長安的風還帶著點涼,李白騎著馬,從朱雀大街往南走,身后跟著個拎著酒壺的書童。
他剛從宮里出來,手里攥著唐玄宗賞的金子,沉甸甸的,卻壓得他心里發悶?!百n金放還”——說好聽是皇帝體恤他性子野,容不下朝堂的規矩;說難聽點,就是他這“詩仙”的名頭,在長安終究是個擺設,連跟李林甫、高力士這些人掰手腕的資格都沒有。
“先生,咱們去哪兒???”書童牽著馬,小聲問。李白勒住韁繩,抬頭看了看天,云飄得快,像要往南跑。他忽然笑了,拍了拍懷里的信:“去終南山,找個老朋友?!?/p>
那信是元丹丘寫的,元丹丘是李白的道友,也是玉真公主的座上賓。信里說:“玉真公主近日在終南靈都觀清修,君若有空,可來一聚,公主常念及君之才?!?/p>
玉真公主——唐睿宗的女兒,唐玄宗的親妹妹。李白早聽過她的名頭:不愛宮里的金簪玉釵,偏要穿素色道袍;不戀長安的繁華,非要跑到王屋山修道。這樣的公主,倒合他的脾氣。
終南山的路不好走,馬蹄踩在青石板上,“得得”響,驚飛了路邊的松鴉。越往山里走,空氣越清,連風里都帶著松針的味道。快到靈都觀的時候,遠遠就看見觀前的石階上,坐著個穿淡青道袍的女子,手里拿著一卷《道德經》,頭發用根木簪挽著,素得像塊剛洗過的玉。
“那就是玉真公主?”書童小聲問。李白沒說話,只覺得心里那點空落落的勁兒,忽然被什么東西填滿了——他見過長安的貴女,穿金戴銀,笑起來都帶著算計;也見過江南的歌姬,巧笑倩兮,卻少了點筋骨。眼前這女子,就坐在那兒,陽光灑在她的道袍上,連周圍的松樹都好像溫柔了幾分。
“太白兄?”女子抬起頭,聲音清得像山澗的泉水。李白這才反應過來,趕緊翻身下馬,拱手道:“在下李白,見過公主?!笔掷锏木茐貨]拿穩,差點灑了一地。
玉真公主笑了,起身邀他進觀:“早聞太白兄詩名,今日得見,幸甚。元丹丘還說,你定要帶著酒來,果然沒說錯?!庇^里的庭院很靜,只有香爐里的檀香慢悠悠飄著,石板路上落了層松影。兩人坐在廊下,書童給他們倒上酒,李白剛喝一口,就忍不住說:“公主在此修道,倒比長安自在多了?!?/p>
“自在與否,不在地方,在心里。”玉真公主端著酒杯,輕輕晃了晃,“長安的宮墻再高,也鎖不住想飛的心;終南的山再深,也藏不住想醒的人。太白兄在長安不得志,不也一樣?”
李白愣了——這還是頭一個沒夸他詩好,卻先戳中他心思的人。他放下酒杯,從懷里掏出紙筆,借著廊下的光,提筆就寫:
“玉真之仙人,時往太華峰。清晨鳴天鼓,飆欻騰雙龍?!?/p>
筆走龍蛇,沒一會兒就寫好了。
玉真公主接過來看,笑著說:“太白兄這是把我寫成仙人了?”李白撓了撓頭:“在下心目里,公主本就該是這樣——能駕著雙龍上太華山,能敲著天鼓喚晨光,比那些宮里的胭脂水粉,好看多了?!?/p>
那天的酒喝到日落,李白話多,從蜀地的峨眉山,說到長安的酒肆,再說到自己“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的性子;玉真公主話少,卻聽得認真,偶爾插一兩句,總能說到李白心坎里。臨走的時候,玉真公主送了他一把琴,是桐木做的,琴身上刻著“云心”兩個字:“太白兄若想我了,就彈彈這琴,山里的風,會把琴聲帶給我的。”
李白抱著琴,騎在馬上,回頭看靈都觀的影子越來越小,忽然覺得這“賜金放還”也不算壞——至少,他遇到了個能懂他的人。
后來有人說,李白和玉真公主在華清池的月下見過面。那天的月亮特別圓,灑在池子里,像鋪了層碎銀子。玉真公主穿著白道袍,站在池邊,風一吹,道袍飄起來,像要飛。李白拿著酒壺,坐在石頭上,看著她的影子,猛然就念出了“云想衣裳花想容”。
這話是真是假,沒人說得清。但李白后來確實寫了《清平調》,給楊貴妃的,他自己也承認,寫的時候,腦子里閃過的,是終南山靈都觀廊下的那個淡青身影——一樣的清雅,一樣的讓人心動,只是一個在宮里,一個在山里。
轉眼到了天寶六載,李白在江南游山玩水,卻總覺得少了點什么。有天晚上,他在敬亭山的酒肆里喝酒,聽見鄰桌的人說:“玉真公主前些日子上表,要削去公主封號,回王屋山靈都觀修道去了,說是厭倦了長安的紛爭?!?/p>
李白手里的酒杯“當啷”掉在桌上,酒灑了一身。他趕緊找店家要了紙筆,借著油燈的光,筆都快握不住了。窗外的月亮很亮,像終南山那天的月亮,可他心里卻堵得慌。寫什么呢?說想她?說舍不得她走?好像都太矯情。他想了想,提筆寫下:
第八章李白與玉真公主:道觀月光下的才情
“長相思,在長安。絡緯秋啼金井闌,微霜凄凄簟色寒?!?/p>
寫的是長安,想的卻是那個從長安走的人。他想起在靈都觀喝的酒,想起那把刻著“云心”的琴,想起她說“自在與否,在心里”??涩F在,她回了王屋山,他在敬亭山,隔著千山萬水,連琴聲都傳不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