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昌谷雙棲:李賀與李氏七年煙火詩
李氏走后,李賀關(guān)在房間里,不吃不喝,手里拿著她縫了一半的小棉襖。他想起兩人定親時她在石榴樹下的模樣,想起成婚時紅燭下的笑臉,想起她陪他看櫻花的時光,心里像被掏空了一樣。有天晚上,他爬起來,在紙上寫下“妻因我故亡,我亦隨妻去”,寫完后,他把紙揉成一團(tuán),卻怎么也狠不下心扔掉——他真的想跟著李氏一起走,可他還有娘要照顧,還有詩沒寫完。
娘看著他日漸消瘦的臉,心疼得直掉眼淚,把一碗熱粥端到他面前:“阿賀,你不能這樣,李氏在天上看著,也希望你好好活著。”李賀看著娘花白的頭發(fā),接過粥,卻怎么也咽不下去。他知道娘說得對,可心里的痛,像潮水一樣,把他淹沒。
鏡前的櫻桃花:平等視角里的女性心
其實在李氏生前,李賀就用詩,給了她最特別的尊重。那天清晨,李賀剛睡醒,看見李氏坐在鏡前梳頭。她穿著寬松的素色布衫,頭發(fā)散落在肩上,陽光透過窗戶,照在她的發(fā)梢上,像撒了把碎銀。
李氏拿著梳子,慢慢梳理著頭發(fā),偶爾會停下來,對著鏡子笑一笑,然后轉(zhuǎn)過身,背對著他,好像在看窗外的什么東西。李賀看著她的背影,覺得這畫面比任何神話鬼魅都動人。他悄悄起床,拿出紙筆,坐在床邊,輕輕寫下:
“西施曉夢綃帳寒,香鬟墮髻半沉檀。
轆轤咿啞轉(zhuǎn)鳴玉,驚起芙蓉睡新足。”
李氏梳完頭,轉(zhuǎn)過身,看見他在寫詩,笑著走過來:“表哥,你在寫什么?”李賀把詩稿遞給她,有點不好意思:“在寫你梳頭的樣子。”李氏接過詩稿,輕聲念著,當(dāng)讀到“背人不語向何處?下階自折櫻桃花”時,她的臉一下子紅了,眼里卻閃著感動的光。
“你怎么知道我想去折櫻桃花?”李氏問。李賀笑了笑:“我看見你對著鏡子笑,又背對著我,就知道你肯定是看見窗外的櫻桃花了。”李氏趴在他的肩膀上,輕聲說:“表哥,你不僅懂詩,還懂我。”
在那個年代,男人寫女人,大多是站在審視的角度,寫她們的容貌,寫她們的溫順,李賀不一樣。他寫李氏梳頭,不僅寫她的儀態(tài),更寫她的內(nèi)心——她會因為窗外的櫻桃花而心動,會有自己的小情緒,會在背人時流露出最真實的自己。
還有一次,李氏和李賀說起喜歡的詩,她說她不喜歡那些把女人寫成附屬品的句子,覺得女人也有想法和追求。李賀聽著,心里很受觸動,他想起寫的《秦宮詩》,里面也有對女性的刻板描寫。從那以后,他寫女性時,總會多一份思考,多一份尊重。
他寫《美人梳頭歌》,不是為了炫耀自己的才華,也不是為了迎合世俗的審美,而是為了記錄李氏最真實的樣子,為了表達(dá)對她獨立人格的尊重。他知道,李氏不是他的附屬品,不是詩里的符號,而是一個有血有肉、有自己喜怒哀樂的人。
李氏走后,李賀再也沒寫過《美人梳頭歌》那樣的詩。他偶爾會拿出那首詩稿,看著上面的字跡,想起她背對著他折櫻桃花的樣子,心里既溫暖又難過。他知道,再也找不到像李氏那樣懂他、也懂詩的人了。
二十七歲那年,李賀病重,他把李氏縫了一半的小棉襖,和自己的詩稿一起,交給了沈子明。他說:“這棉襖是她給我縫的,這些詩里,有她的影子,你幫我收好,別讓它們被遺忘。”沈子明接過棉襖和詩稿,看著李賀虛弱的樣子,眼淚忍不住掉了下來。
再讀李賀的詩,還能在《美人梳頭歌》里,看見那個坐在鏡前梳頭的李氏;還能在“不如妻子顏色好”里,感受到他對李氏的深情;還能在“妻因我故亡,我亦隨妻去”里,體會到他的喪妻之痛。
昌谷的櫻花謝了又開,那個和李賀在紅燭下相守、在櫻花下相伴的李氏,永遠(yuǎn)活在了他的詩里,活在了千年的時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