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古里落日（第2頁）

這一日，鄭和的精神似乎好了一些。他艱難地抬起手，示意王景弘靠近。

“景弘……”他的聲音微弱得如同游絲，王景弘必須俯下身才能聽清。

“鄭公，末將在！”王景弘緊緊握住鄭和枯瘦的手，強(qiáng)忍著悲痛。

鄭和的目光緩緩移動，看向艙壁上懸掛的那幅巨大的海圖，上面密密麻麻標(biāo)注著他們數(shù)十年來探索的航路。“我……我恐怕……不能再帶著兄弟們……回去了……”

“鄭公！您別這么說！您會好起來的！”王景弘的聲音帶著哭腔。

鄭和緩緩搖頭，嘴角費(fèi)力地扯出一絲安撫的笑意：“人……終有……一死。我這一生……奉皇命……行萬里波濤……見諸番風(fēng)情……不負(fù)此生矣……”

他喘息了幾下，積聚起最后的氣力，眼神變得異常清明而嚴(yán)肅，緊緊盯著王景弘：“景弘……聽著……船隊(duì)……指揮之權(quán)……交予你了……”

王景弘渾身一震，淚水終于奪眶而出：“鄭公！末將……末將恐難當(dāng)此重任！”

“你……可以……”鄭和的手微微用力，“務(wù)必……將船隊(duì)……平安……帶回大明……將所有使節(jié)……貢品……安全送達(dá)……向陛下……復(fù)命……告知……臣……鄭和……盡力了……”

他的話語斷斷續(xù)續(xù)，卻字字千鈞，是命令，是托付，更是他生命中最后的牽掛。

“還有……那些記錄……海圖……風(fēng)物志……務(wù)必……妥善保管……呈交朝廷……此乃……我等心血……后人……或有用處……”

“末將……遵命！定不負(fù)鄭公所托！”王景弘跪在榻前，重重叩首，泣不成聲。

交代完這一切，鄭和仿佛了卻了所有心事，緊繃的精神驟然松弛下來。他重新躺好，目光再次投向舷窗之外。窗外，是古里港永恒的暮色，夕陽正緩緩沉入阿拉伯海，將天空與海面染成一片壯麗而哀婉的金紅色。

他的眼神逐漸渙散，不再聚焦于任何具體的事物，仿佛穿透了眼前的景象，看到了更遙遠(yuǎn)的遠(yuǎn)方——是南京的宮闕？是昆陽的故鄉(xiāng)？是麥加的圣地？還是那一片片他曾經(jīng)征服、也最終接納了他的蔚藍(lán)海洋？

他的呼吸漸漸微弱，最終，歸于平靜。

艙內(nèi)，只剩下王景弘壓抑的、如同受傷野獸般的嗚咽聲，以及窗外，古里港傳來的、似乎永不停歇的、象征著生命與貿(mào)易的喧囂浪潮聲。

一代航海偉人，大明欽差總兵正使鄭和，在宣德八年，于印度古里，在他第七次、也是最后一次遠(yuǎn)航的西端終點(diǎn)，溘然長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