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番話,是李存義在給整個后廚定心——大家都是工人階級,天然處于被團結(jié)的位置。
“可是…”李存義話鋒一轉(zhuǎn),眉頭鎖成川字,“樹大招風啊!鴻賓樓這塊川菜招牌太扎眼了!東家要是真被查出來點什么,這樓子…還能不能開下去?”
這才是他真正的憂心所在。酒樓倒了,皮之不存,毛將焉附?他們這些“毛”,川菜手藝再好,也得另找飯碗。
他捏了捏煙卷,眼神復雜地掃過后廚:
那一桶桶紅亮噴香的熟油辣椒、一壇壇秘制泡菜老鹽水、成筐的頂級漢源花椒、茂汶大紅袍花椒、還有做開水白菜要用到的大量土雞土鴨棒骨火腿…
“還有這‘浪費’兩個字!外面現(xiàn)在喊得震天響!咱們做川菜,講究的就是‘一菜一格,百菜百味’,用料講究,工序繁復。炒個宮保雞丁,得用大量油炸花生米保酥脆;做份水煮魚,得用大量油潑辣椒花椒激香味;更別說吊高湯、煉紅油、炒底料這些基礎功夫,哪樣不是耗料耗時?”
他眼中流露出對技藝傳承的憂慮:“這些老祖宗傳下來的規(guī)矩,在講究‘勤儉節(jié)約’的人眼里,會不會就成了‘資產(chǎn)階級的奢靡浪費’?到時候,有人指著咱們熬高湯用掉的雞鴨棒骨,說這是‘糟蹋糧食’;指著咱們炸過東西的油(盡管會過濾再用),說這是‘鋪張浪費’…你跟誰講這個‘川菜之魂’的道理去?秀才遇到兵啊!”
他猛地挺直腰背,似乎想驅(qū)散陰霾,但聲音透著悲涼:“我現(xiàn)在最怕的,是有人自己先亂了陣腳!”
他的目光銳利如鷹,掃過后廚,尤其在幫廚王福順(此人一向有些偷奸耍滑,對李存義的嚴格頗有微詞)和另一個眼神閃爍、負責炸花生米的學徒身上停留,“就怕有些人,為了表忠心、撇清自己,或者干脆就是心里有怨氣,在后面亂嚼舌根,捕風捉影地舉報!說咱們后廚用料奢侈,浪費國家財產(chǎn)!把咱們川菜這點安生立命的根本,也給攪和得烏煙瘴氣!”
仿佛是為了印證李存義的擔憂,靠近炸鍋那邊,突然爆發(fā)出一聲壓抑著怒火的低斥:
“王福順!你眼瞎了?!這花生米就幾顆有點癟,挑出來就行,你整簸箕往泔水桶倒?!現(xiàn)在是什么時候?!你想害死大家?!”
訓斥人的是紅案大師兄周振海,他手里捏著一把被王福順隨手丟棄的、大部分品相完好的花生米,氣得臉色鐵青。浪費食材本就是后廚大忌,在這風口浪尖,更是敏感得像根導火索!尤其是川菜里花生米這種看似普通卻關鍵的輔料!
王福順被當眾呵斥,臉上掛不住,梗著脖子頂撞:“周師兄,你吼什么吼!以前不都這么處理的?癟花生炸出來影響口感!現(xiàn)在倒講究起來了?誰知道你是不是心里有鬼,怕被查你經(jīng)手的油料消耗…”
“你放屁!”周振海勃然大怒,拳頭都攥了起來。油料消耗,這帽子扣下來可不得了!
“夠了!”一聲低沉卻極具穿透力的怒喝,如同炸雷般響起,瞬間壓住了所有的嘈雜!
李存義不知何時已大步流星地走了過去,臉色鐵青,眼神如寒冰利刃般掃過王福順和周振海,最終死死釘在泔水桶里那無辜的花生米上。
整個后廚瞬間死寂,連灶火的轟鳴都仿佛被凍僵了。
“都給我聽著!”李存義的聲音不高,卻像重錘砸在每個人心上,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外頭刮什么風,下什么雨,我管不著!但只要你們還穿著鴻賓樓這身衣服,站在這個川菜后廚里一天,就得給我守后廚的規(guī)矩!這是咱們工人吃飯的本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