拳腳,如同密集的雨點,夾雜著象牙笏板、甚至是官員們腳上的厚底官靴,沒頭沒腦地朝著馬順砸去、踢去!沒有人再講究什么身份,什么儀態,只剩下最原始、最狂暴的憤怒宣泄!
“??!饒命……??!”
馬順的慘叫起初還很高亢,但很快就被毆打聲和眾人的怒罵聲淹沒。他試圖蜷縮身體,試圖求饒,但無數只腳踩在他身上,無數只拳頭落在他頭上、背上。骨骼碎裂的聲音清晰可聞。鮮血從他口鼻、耳朵甚至眼睛里不斷涌出,染紅了他飛魚服上那猙獰的蟒紋,也染紅了奉天殿光潔的金磚地面。
不過片刻功夫,剛才還趾高氣揚的錦衣衛指揮使馬順,便已一動不動,變成了一具血肉模糊、不成人形的尸體,癱在冰冷的金磚上。那雙曾經陰鷙冷酷的眼睛,此刻空洞地瞪著殿頂,充滿了臨死前的驚駭與難以置信。
混亂中,另外兩個身影嚇得魂飛魄散。毛貴和王長隨眼見馬順瞬間被毆斃,知道下一個就要輪到他們。毛貴面無人色,兩股戰戰,看著潮水般涌來、殺紅了眼的人群,他猛地尖叫起來,聲音刺耳:“愿獻家財!愿獻全部家財贖罪!求大人們饒命!饒命啊!”
他一邊喊著,一邊像只沒頭蒼蠅般,試圖從御座旁的側門溜走。但憤怒的人群早已堵死了所有去路。
“想跑?閹賊哪里走!!”
“毛貴!你克扣軍餉,貪墨無度,死有余辜!”
幾個官員一把揪住毛貴那身昂貴的絲綢官袍,如同拖死狗一般,毫不留情地將他從側門邊硬生生拖回了大殿中央!
“不!不要!我有錢!我都給你們……”毛貴的哀求變成了絕望的哭嚎。
但此刻,金錢失去了任何魔力。回答他的,是更加猛烈的拳腳。他和馬順一樣,迅速被憤怒的人潮吞噬,慘叫聲很快微弱下去,最終與馬順做了伴。
而素來以陰險狡詐著稱的王長隨,則試圖利用混亂,像條泥鰍一樣縮到大殿一根巨大的蟠龍金柱后面,屏住呼吸,恨不得將自己融入陰影里。他臉色慘白,渾身抖得像篩糠,心中充滿了無盡的悔恨和恐懼。早知道今日,當初……
但他的小聰明在絕對的力量和眾怒面前,毫無用處。
“王長隨在那!柱子后面!”一個眼尖的官員立刻發現了他,指著柱子厲聲喊道。
立刻有十幾名官員沖了過去,如同老鷹抓小雞般,將試圖掙扎、乞饒的王長隨從柱子后面硬生生拖了出來。
“諸位大人!饒命啊!我也是被王振所迫!我愿檢舉!我知道很多秘密……”王長隨涕淚交加,語無倫次地求饒,試圖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呸!陰險小人!死到臨頭還想狡辯!”
“打死他!為屈死的冤魂報仇!”
乞饒聲被怒吼聲打斷。拳腳如同冰雹落下,王長隨那點可憐的掙扎瞬間停止。他蜷縮在地上,感受著骨骼碎裂的劇痛,意識迅速模糊。最后映入他眼簾的,是周圍那些充滿仇恨和快意的面孔,以及遠處御階上,那位年輕監國驚駭失色的臉。
閹黨核心的三人——馬順、毛貴、王長隨,就在這代表帝國最高權力的奉天殿上,在滿朝文武的眾目睽睽之下,以最慘烈、最原始的方式,被活活毆斃!他們的鮮血,染紅了殿堂,也仿佛洗刷了一部分彌漫在朝堂上空的污濁之氣。
當瘋狂的毆打漸漸停息,當官員們喘著粗氣,看著地上那三具不成形的尸體,一種復雜的情緒在殿內彌漫——有復仇的快意,有發泄后的虛脫,更有一種目睹了如此暴力場景后的心悸。
整個奉天殿,一時間只剩下粗重的喘息聲。
這時,一直強自鎮定、護在朱祁鈺身旁的于謙,知道必須立刻穩住局面。他深吸一口氣,整理了一下有些歪斜的官袍,走到御階前,對著驚魂未定的朱祁鈺,以及滿殿沉默的官員,沉聲道:“殿下!閹黨元兇已然伏誅!然國難未已,瓦剌兵鋒已近!請殿下即刻下旨,族誅王振,抄沒其家,以安民心,以正國法!并速定抗戰大計,保衛京師!”
他的聲音,將眾人從血腥的復仇中拉回了殘酷的現實。
朱祁鈺看著地上那三具尸體,又看看于謙那堅毅的眼神,再看看滿殿官員那期待而決然的目光,他知道,自己必須做出決斷。他努力壓下心中的恐懼和不適,用力點了點頭,聲音雖然還有些發顫,但卻帶著一絲前所未有的堅定:
“準……準奏!著即族誅王振,抄沒其家,清算余黨!擢升于謙為兵部尚書,全權負責京師防務,一應抗敵事宜,皆由爾決斷!眾卿……當同心戮力,共赴國難!”
“臣等領旨!萬歲!萬歲!萬萬歲!”
這一次的山呼,不再有悲戚,而是充滿了悲壯與與決心。血濺左順門,以最激烈的方式,宣告了王振閹黨時代的徹底終結。大明王朝的政治中心,在經歷了一場血腥的內部清算后,開始圍繞著保衛北京、抵御外侮、以及……那已然無法回避的另立新君的問題,緊張地運轉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