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位中年漢子也磕頭哭訴:“陛下,小人兄長是運河巡檢,只因堅持要查覃力朋的船,便……便再也沒回來,家中頂梁柱塌了,留下孤兒寡母,日子都快過不下去了啊陛下!”
朱見深看著眼前這些悲慟欲絕的百姓,聽著他們字字血淚的控訴,方才心中那一絲因舊情而產生的猶豫,瞬間被一種身為帝王的、對“無法無天”行徑的憤怒所取代。他仿佛看到了皇權被藐視,看到了底層官吏和百姓被肆意欺凌。這觸動了他內心深處最敏感的神經——秩序的崩塌。
他臉色鐵青,猛地轉身走回暖閣,對跟在身后的汪直沉聲道:“擬旨!南京鎮守太監覃力朋,辜恩溺職,私販官鹽,戕害人命,罪證確鑿,著……著即處斬!其家產抄沒,眷屬流放!”
“奴婢遵旨!”汪直心中一定,立刻躬身領命。他知道,他贏了。不僅贏了覃力朋,更贏了那些試圖維護舊有秩序的力量。
然而,皇帝的旨意下達后,宮中的暗流并未平息。萬貴妃的枕邊風,一些老牌太監的求情,終究還是起了作用。在最后關頭,朱見深又心生不忍,或是出于政治平衡的考慮,在覃力朋被推赴法場的前一夜,一道新的旨意傳出:覃力朋罪大惡極,本應處斬,姑念其侍奉多年,赦免死罪,革去南京鎮守太監之職,貶往南京孝陵司香,其家產仍抄沒。
消息傳到西廠,韋瑛等人憤憤不平。韋瑛一拳砸在桌子上:“媽的!這老閹狗,這都不死!”
汪直卻顯得異常平靜。他坐在椅子上,慢條斯理地擦拭著一把精致的短刃,淡淡道:“死?有時候,活著比死了更有用。”
他看得很清楚。覃力朋雖然沒死,但權勢盡失,形同廢人,這比殺了他,對其它潛在對手的震懾更大。而且,經過此事,滿朝文武,宮內宮外,誰不知道他汪直連覃力朋這樣的資深鎮守太監都敢動,而且差點就將其送上了斷頭臺?
更重要的是,皇帝的態度。
次日,朱見深召見汪直。他看著眼前這個年紀雖輕,卻辦事果決、不畏強權的太監,眼中流露出復雜的神色,但最終,贊賞居多。
“汪直,此次覃力朋一案,你辦得很好。”朱見深緩緩道,“能不為情面所囿,摘發奸惡,秉公執法,朕心甚慰。西廠……果然沒有讓朕失望。”
“為陛下分憂,摘奸發伏,是奴婢的本分。”汪直恭敬地回答。
“嗯。”朱見深點點頭,忽然想起什么,“你手下那個……叫韋瑛的?此次擒拿覃力朋,似乎頗為勇武?”
“回陛下,韋瑛確實勇悍可用,對陛下、對西廠忠心耿耿。”
“好。”朱見深提筆,在一份空白的告身上寫了幾個字,用了印,“傳朕旨意,擢升西廠檔頭韋瑛為錦衣衛百戶,仍在西廠效力。”
“奴婢代韋瑛,謝陛下隆恩!”汪直深深叩首。心中明了,這是皇帝對他,對西廠的又一次肯定和扶持。將韋瑛安插進錦衣衛,意味著西廠對錦衣衛的滲透和控制,又進了一步。
西廠衙門內,當汪直將那份錦衣衛百戶的告身遞給韋瑛時,這個悍勇的漢子激動得渾身發抖,噗通一聲跪倒在地,重重磕了三個響頭:“提督栽培之恩,韋瑛萬死難報!從今往后,韋瑛這條命,就是提督的!但有差遣,粉身碎骨,絕不皺一下眉頭!”
汪直扶起他,拍了拍他的肩膀,臉上露出一絲難得的、帶著寒意的笑容:“你的忠心,咱家知道。好好干,這錦衣衛的衙門,將來未必不能有你我兄弟的一席之地。”
韋瑛眼中閃爍著狂熱的光芒,用力點頭。
覃力朋案,如同一場颶風,席卷了朝野。雖然覃力朋最終保住了性命,但汪直和西廠的兇名,卻因此達到了一個新的高度。人們看到的是一個連資深鎮守太監都能扳倒,甚至差點殺掉的狠角色。西廠的番役行走在街上,目光所及之處,官員百姓無不避讓低頭,那股令人窒息的無形威壓,比東廠更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