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宮的御案上,奏章堆積如山,最上面一本還攤開著,墨跡未干的字里寫著江南水患的賑災事宜。朱厚照,如今的武宗皇帝,只翻了兩本,便煩躁地將其狠狠推開,力道之大,讓旁邊的硯臺都晃了晃,墨汁濺出幾滴,落在明黃色的龍袍下擺上。
“又是這些!水患、邊餉、貪腐……沒一件新鮮事!”他站起身,在殿內來回踱步,龍袍的袖口掃過案幾,帶落了幾本奏折,書頁散落在金磚上,發出嘩嘩的聲響?!扒叭照f江南決堤,今日又說糧草運不進去,那幫大臣天天就知道遞這些沒用的,解決不了半點事!”
劉瑾默默彎腰,將掉落的奏折一本本拾起,輕輕放回原處,又用錦緞擦了擦濺出的墨汁,聲音平和得像一潭深水:“皇上息怒,國事固然重要,但龍體圣心更是天下根本。奴婢瞧著,皇上近日清減了些,眼眶都陷下去了,定是被這些政務熬的?!?/p>
武宗停下腳步,嘆了口氣,伸手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可不是嘛!這宮里,規矩太多,憋悶得慌。昨日不過在御花園跑了兩圈馬,那幫御史就跟蒼蠅似的圍上來,說什么‘天子當端居九重,不可耽于嬉游’,絮絮叨叨煩了朕一上午!”
劉瑾眼中閃過一絲精光,上前一步,微微躬身,聲音壓得更低,如同在說什么天大的秘密:“皇上乃天下之主,九五之尊,豈能被這宮墻所困?奴婢倒有個想法,或許能解皇上的煩悶?!?/p>
“哦?快講!”武宗立刻來了興趣,往前湊了湊,臉上的煩躁一掃而空,眼神里滿是期待。
“奴婢聽聞,西苑有片空地,鄰近宮市,平日里就熱鬧得很,頗有趣味。”劉瑾娓娓道來,指尖在空氣中虛劃著,描繪著一幅誘人的圖景,“若能在彼處建一別苑,里面豢養些西域進貢的奇珍異獸,再設些市井里的戲耍之物,比如雜耍、戲臺、甚至小賭場,皇上處理完朝政,便可去那里散心。既不受宮規拘束,能隨心所欲,又能順便體察民情,豈不是兩全其美?”
武宗聽得眼睛發亮,連連拍手,興奮得直跺腳:“好!好主意!就叫……豹房!對,要多養些豹子,朕最喜歡豹子的矯健兇猛!劉瑾,此事就交由你全權督辦,越快建成越好!”
“奴婢遵旨!定不辜負皇上所托!”劉瑾深深叩首,額頭觸地的瞬間,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笑意。
旨意一下,劉瑾雷厲風行。他當天就帶著馬永成、谷大用等人去了西苑,親自劃定范圍,拿著朱筆在圖紙上一圈,便將西苑旁一大片民宅、商鋪都囊括了進去。那片區域原本是京城最熱鬧的市井之一,酒肆、茶館、綢緞莊密密麻麻,住的都是世代在此謀生的百姓。
“拆!”三日后,劉瑾站在臨時搭起的高臺上,看著臺下密密麻麻的房屋,面無表情,只吐出一個冰冷的字眼。
馬永成早已帶著一群如狼似虎的官差和工匠候在一旁,聞言立刻揮手:“動手!所有房屋,今日之內必須拆完,耽誤了皇差,仔細你們的皮!”
官差們立刻沖了上去,踹門的踹門,掀瓦的掀瓦,工匠們則掄起斧頭、鋸子,對著房梁猛砍??藓奥?、斥罵聲、房屋倒塌的轟鳴聲瞬間打破了街市的平靜,煙塵滾滾,遮天蔽日。
“公公!公公開恩啊!”一個白發老翁拄著拐杖,跌跌撞撞地跪在劉瑾面前的塵埃里,磕頭如搗蒜,額頭上很快就磕出了血,“這是祖宅,小老兒一家世代居住于此,拆了我們就沒地方去了啊!求公公高抬貴手,給我們留條活路!”
馬永成從高臺上跳下來,看都不看那老翁,一腳將他踢開老遠,老翁重重摔在地上,咳嗽著吐出一口血?!盎什钷k事,豈容你在此胡攪蠻纏?滾開!再敢阻攔,直接拖去打板子!”
“你們這群閹狗!強拆民宅,欺壓百姓,天理不容!”一個穿著青衫的書生模樣的年輕人從人群里沖出來,梗著脖子怒罵,手里還舉著一卷書,像是要上前理論。
馬永成冷笑一聲,使了個眼色:“拿下!這小子竟敢辱罵朝廷命官,誹謗朝廷,給我送入詔獄,好好治治他的嘴!”
兩個官差立刻上前,扭住那書生的胳膊,書生掙扎著,嘴里依舊罵不絕口,卻還是被強行拖走了,只留下他年邁的母親在原地哭喊著兒子的名字,最后被官差一把推倒在地。
百姓們敢怒不敢言,有的默默收拾著簡單的行李,有的抱著被砸壞的家具痛哭,還有的想上前阻攔,卻被官差們手里的棍棒嚇退。劉瑾站在高臺上,冷冷地看著這一切,眼神里沒有絲毫波瀾,仿佛腳下的哭喊和哀嚎都與他無關。
幾日之間,那片熱鬧的街市便被夷為平地,只剩下斷壁殘垣。隨后,木材、石料、磚瓦源源不斷地運入,工匠們日夜趕工,一座奇特的建筑群開始初現雛形。高臺上可以俯瞰全景,獸苑用堅固的青石砌成,戲臺搭得比京城最大的戲樓還要氣派,還有一排排迷宮般的房舍,有的是用來住人的,有的則被設計成各種玩樂的場所,與皇城其他地方的莊嚴肅穆格格不入。
豹房初建,彈劾的奏章便如雪片般飛向內閣,再從內閣遞到司禮監,幾乎要將劉瑾的案頭淹沒。
“臣,監察御史王忠,冒死彈劾司禮監秉筆太監劉瑾!”早朝之上,王忠手持笏板,一步步走出百官隊列,跪在丹陛之下,聲音朗朗,“其恃寵而驕,蠱惑圣心,以建苑散心為名,強拆民宅數百間,致使百姓流離失所,怨聲載道。此舉勞民傷財,壞祖宗法度,乞陛下明正典刑,誅殺劉瑾,以安民心!”
武宗正打著哈欠,被這聲彈劾驚得一愣,臉上頓時露出不耐煩的神色。等太監將王忠的奏章念完,他一把奪過,扔在地上:“又是這一套!朕不過建個散心的地方,就成昏君了?劉瑾,你說,這事兒怎么回事?”